这一天的前几条易畅依旧不在状态,不是台词缺少情绪就是面部表情过于强烈,导演组都皱起了眉。在霍凌第四次喊卡之后,他甚至有了弃演的冲动。
在休息间歇,对手演员还过来跟他道了歉,说他知道他的戏很难,辛苦他吃了他那么多次拳头。但其实他完全不介意,他只是为自己拖累了整个剧组而自责。
第五次开始前,副导忍不住对霍凌说:“要不就用上一条,最后濒死那段对新人来讲太过了,这孩子的经验玩不了这个。”
这部片子的原剧作对此处情节的描绘十分血腥阴暗,但霍凌坚持把它保留了下来,只在细节处做了修改。其实就算拍出来了,这样的画面在后面出于实际考虑也很可能要遭遇被裁剪的命运,演员的百般努力最终还是白搭。
霍凌沉思了一会,说:“让他再试一次。”
副导看着他执拗的脸,突然有点同情起这个小演员了。
易畅靠在道具前看导演组窃窃私语,还以为上一条还有通过的希望,结果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霍凌的追求完美是出了名的,他只能试着调试自己。
他拼命让自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清醒,但偏偏每次都得不偿失,看来霍凌的办法在他身上并不能灵验。他不能照搬,就只能自求多福。
既然理性没有用,就用自己的下意识破釜沉舟吧。
所有人员准备就绪,又一次轮回开始。顶着巨大的压力,他用自己熟悉的体验派方式把自己完完全全浸入了角色。
他想象自己就是那个胆小懦弱、自私自利的,只想看别人笑话的小人。
他已如此丑陋不堪,却又怕极了面前这个坦荡荡的极恶之人。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暴戾的动作都让他惊惧颤抖,生怕就这么死在他的手中,即使一切都已是困兽之斗。
或许,对方对他所作所为的尖酸讽刺都曾是无可争辩的血淋淋的事实。或许,他早已经注定万劫不复。
或许,他就是他……
在梦魇一般的情境中,他把施暴时的对白和最后在电击下的抽搐都硬生生挺了下来。结束后,他躺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一般。
导演组静默了很久,对手演员和摄影组几个大哥也抹了一把汗,刚刚的场景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半晌后,易畅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还在不停地抖着。他疲惫地把湿漉漉的刘海揽了上去,发现自己已经不敢去看回放了。
在他出神的时候,霍凌过来关切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刚刚效果很好,”平时很严肃的导演这时也露出了笑意,“虽然一些台词比较混乱,但是情绪很好。”
“谢谢霍导。我还好,缓一下就行。”他庆幸终于没有下一次了。
对方扶了他一把,等他站起来后拍了拍他的肩:“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慢慢来吧,孩子。”
第32章喜欢
在所有戏份杀青之后,易畅买了机票赶在生日前一天的早晨回到了南京。沈煜升在电话里告诉他,他们法律援助社今天要在野外办一个团建活动,让他有兴趣就过来。
等他赶到社团办公楼门口时,社员们已经陆陆续续在上车了。沈煜升过来帮他提起了行李箱,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有些奇怪地道:“这次的箱子怎么那么重?”
他也就傻笑不说话,跟着爬上了车。
严延这时正翘着二郎腿听着歌,瞥到易畅进来时愣了愣,激动地向他挥手道:“哎!你就是沈煜升弟弟吧?你演的戏我看过了!超级搞笑!”
易畅霎时有点头皮发麻。这人喊得那么响,他哥刚刚一定听到了……
这时社长把他牵了过去,瞪了严延一眼后转头对他颇温柔地道:“别理他,他每天都无聊得要死。等会你就跟我们一起玩,就跟自己人一样,不要拘束。”
他点点头,坐下来后偷偷观察沈煜升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异样后稍稍松了口气,可能他哥压根就没信。
一小时后他们就到了目的地,下车后就往团建的那片场地走去。
这次参加活动的有四十多个人,随着车一起来的还有一大堆吃喝玩乐必需品。一群人嬉戏打闹着蹭到场地时,才突然发现他们忘了把饮料带过来,于是社长只好叫沈煜升和另外两个男生重新折回去拎过来。
大家站那里等了一阵,社长就渐渐有些不耐烦,就开始招呼剩下的人先开始。
“好了别聊了,今天早上的内容呢就是信任背摔,三只小猪,囚徒困境,做不完的留下午继续,不够再添。”
她看新人们有些迷糊的样子,就先把第一项的规则介绍了一遍,说:“我们先试一试,大概怎么个玩法。”
她转头问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易畅:“易畅你以前做过这个没?要不给他们示范一下呗。”
他想到以前在初中的时候好像玩过,就点了点头。
站在平台上后,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把他的手绑了起来,跟他说挺直身体放心往下躺就好,下面的人会把他稳稳接住。新人们看上面已经准备好就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社长引导他们调整好彼此的距离,接着把姿势也准确地固定好,以防出现意外。
在他们准备的间隙里,沈煜升他们提着水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其中一个人看了看这阵势,说:“这是干嘛,做背摔?”
社长白了他一眼,道:“废话!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
“还有,沈煜升你买的绳子也太短了,你弟这么瘦的手腕都不够捆的,刚我们折腾了那么久……”
沈煜升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说:“绳子不是……”
他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她讲的话,猛地抬头一看,发现安安静静站在平台上的那个人竟然是易畅。
“你……”
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微怒地看了一眼社长,快步拨开了面前的人群冲了上去。
易畅还在耐心等社长的指示,在他无聊得想要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他哥表情非常焦急地跑到了他身边。下面的人愣愣地看着他们俩,还以为他们副社长要抢着身先士卒。
易畅看他这么失常的模样也很糊涂,问:“哥,怎么了?”
沈煜升喘着气解开了他手中的绳子,又摸了摸他的脸和肩,看他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就松了一口气。
他担忧地看着他,问:“你都好了?……不怕了?”
易畅想了半天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眼手中的绳子,又望向了面前这个眼里满是关切的人,弯起眼笑了。
“不怕了,早就不怕了……”
他早就已经忘了,原来自己曾经还有这样一个死结。他也已经记不清,他对绳子的惧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
但是,他还记得他一次次跳过那根塑料绳的那一天,解开麻绳拎着蛋糕去找沈煜升的那一天,记得他在惊喜面前有些羞赧的模样,还有自己在蜡烛前默默许下的那个誓言。
他沉浸在自己阴暗的情绪太久,全然忘了沈煜升曾经是怎样地爱护他。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他还是会这样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好像他的视线从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一样。
在这一刻,他突然不那么羡慕叶黎了。他觉得他拥有的这样的沈煜升,他永远都得不到。
怀着满足的心情,他在后来的活动里玩得很开心。他发现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过,好像所有烦恼都是他臆想出来的一般。
玩累了之后,他和沈煜升两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看悠闲自在的鸭群随着水流的方向游到他们看不见的角落。
在他发呆的时候,沈煜升突然叫了他一声。
“小畅,你有没有……”
他扭过头,见对方低了低头,有点放不开似的问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隐约地害怕着后续,害怕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缘由。
“没有……“他吞咽了一下,斗胆问道:“那你有吗?”
沈煜升移开了视线看向远方,眼神有点模糊,喉结滚动了几下,似乎在琢磨怎么回答。
这几秒的煎熬让易畅肠子都悔青了,他根本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
“哥!”他抢在他开口前打断了他,“我骗你的。”
沈煜升扭头看他,眼神里带了些疑惑。
这时,天有点暗了下来,云层变得很厚。逐渐强烈的风将落叶悉数卷到了人们的脚边,又往水中奋然翻滚而去。河边的烟花随着少年的低语绽放了开来,在空中抹出了浓烈而短暂的色彩。
嘈杂声渐渐响起,缠绕在并肩坐着的人身旁。人流聚集的场面如此热闹,又如此孤寂。
“你说什么?——”沈煜升大声对他喊道。
他将耳朵侧向他那边,而他却没有勇气再重复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
对方的面容在烟火的光亮下忽明忽暗,莫测得就像他带给他的心情。
第33章慌张
回到帐篷里时天色已经很晚,外面鸟和各种昆虫的声音交杂地响着,点起的篝火照亮了微黄的草地,显得这片区域更加远离世俗人烟。
一进帐篷沾到床铺,易畅就躺成了大字型,觉得一闭眼就可以睡着了。先前拍戏期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演的时候如果表现出困意还要被痛批,他回忆起来都还有点犯怵。
当他翻过身想调整一下姿势时,那边方才一直安静着的人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易畅你过来,快点。”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向沈煜升,发现对方盘着腿微微弓着腰,正低头看着手机,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怎么了?我困死了……”
走近后,他发现沈煜升正在看一个片子。凑近仔细一看,竟然是他在那部剧里寥寥可数的片段之一。
他哥指着他那个角色,抬头问道:“这是你吧?”
今天吃饭的时候,严延告诉了他上次给他看的电视剧的名字,说点到那一集肯定就能发现他弟了。本来他不想试,但闲来无事就想看看谁跟易畅长得那么像,结果看着看着他就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看他表情紧绷着,易畅也不慌张,在他身边坐下了下来,淡道:“对,我的第一部戏。”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看易畅微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样子就有了些怒气,“你的学业允许你拍戏吗?还有,你演的是什么……太监?这是什么剧本?你演戏也不挑的吗?”
易畅本来不想多说,他没有坦诚这件事是他先理亏,但在对方指着屏幕连珠炮的发问下他也开始有了火气。
“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在做什么了?对,太监,”他抬头,“当演员不能演太监吗?”
他哥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学业,通电话的时候他们也基本没聊过自己正在从事的东西。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管是实际上还是精神上,远到他觉得快要抓不住他了。
他原以为,只要有亲情这一层关系,他能克服大大小小的障碍留在他身边。但这个时候,他发觉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态。沈煜升的保守让他无法平心静气地应对,他们之间的鸿沟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说完,他就拉起帘子走出了帐篷。他需要静一静,和对方呆在一起的空气只会让他更烦躁。
沈煜升略怔地看着垂下的帘子,有点后悔他刚刚说的话。
他讲话一向不会想太多,有什么说什么,虽然有时候会得罪人但也不会吃太大的亏。以前他和易畅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从来不会掩饰什么。不知为何,刚刚这样几句在他看来平常得不行的话就把他给气走了。
出去后,易畅就开始乱走。哪里暗他就走哪里,速度快得像要把所有负面的情绪都甩在后头。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有关沈煜升的任何事,沈煜升说的任何话都会让他轻易地失常。
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从不远处传来。黑暗中偶尔出现非常细小的声音,有些阴森但并不让人恐惧。
他走到一个树丛边坐了下来,将头靠在了粗糙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也想跟他哥分享所有的事,跟他说自己这几个月很累,这次他演的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他最头痛的是哪一场戏,他在拍戏的时候心里在想着的是谁……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隐瞒。他哥只是嘴快,只要他认真地解释,他肯定能懂他的。那么久的感情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呢?刚刚肯定是他太急了。
胡思乱想着,原先消失的睡意又袭来了。
沈煜升在帐篷里等了很久,看了看表发现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开始有点慌张,不知道易畅怎么一去能待这么久,再怎么生气也该回来了。
他给易畅拨了个电话,发现他的手机就放在床上。他低声骂了一句,拿起易畅放在床边的外套就跑了出去。站在帐篷门口时他却一下子不知道去哪里找,周围只有篝火的光亮还有帐篷里几点稀疏灯光。喊了几次名字都没有回应,他准备去把严延找来。
严延正好出来解手,看沈煜升慌慌张张地跑来还以为他帐篷失火了。
“帮我去找我弟,快。”
他们用木棍着了火就沿着河流开始找人,边走边喊易畅的名字,走了十分钟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个小时还好吧,说不定他就是在哪里吹风呢?”
严延看他这么着急的样子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这一片虽然黑但其实很安全,平时在这里活动的只有学生和几家农户,不会有什么恶性/事件发生,也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没。
“那么冷吹什么风?”沈煜升不快地道。
他看了一圈周围,视线最后落在了一侧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莫测的河流,不由得往那边靠近了一步。
“喂喂,”严延赶紧拉住了他,“你不会是想要到河里找吧?这里路没那么滑,他不会掉进去的啦……啊对了,你弟会游泳的吧?”
“……”
沈煜升有些懵了,他确实不知道易畅会不会游泳。
要是他掉了进去……
这个猜想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敢想下去,转头就往树丛里跑。严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跟着他走到原先经过的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
他俩分头行动,沈煜升就在靠近河流的这一块树林里开始地毯式地找。
他嗓子都快喊哑了,整整转了三大圈都一无所获,蹲下来拿出了手机,却发现这片区域该死的没有任何信号。
正当他准备折回去叫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严延的声音。
“我找到他了!快过来!”
易畅此时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他微微睁开眼,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眼熟,而站在旁边的这个人表情又气又急,定睛一看竟是他哥。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才恍然发现自己在野外睡着了。严延看了一眼他靠着的树干,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这种鬼地方你也能睡着,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