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了一大半,北京的天还是格外冻人。
两人前后脚进了医院。迟懿先去找了王医生。王医生虽然平时不怎么关心娱乐圈的事,但还是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眉眼十分出众,跟迟懿两个人很配。
他微笑着朝两人点了点头。
“王医生,我父亲最近,是什么情况?”
迟懿问道,梁景放察言观色,到门外回避。
王医生这才道:“前段时间我们根据恢复情况给他制订了新的治疗计划,本来情况还不错,今早我们突然发现,他手臂上有好几道血痕。”
迟懿心里惊了一下。
“这种病人情绪不稳定的时候确实会有自残的倾向。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会尽可能阻止他的这种行为,也会调整治疗方案的。你们家人有空的话,还是要多陪陪他。”
“嗯,知道了。谢谢你,王医生。”
“客气了。”
又聊了会儿,迟懿走出去。梁景放看她表情淡淡的,猜不出喜忧。
二人来到病房门口,如梁景放的猜想,他看到了迟懿的父亲。
迟懿问:“你要跟我一起吗?如果不――”
“一起吧,”梁景放打断她的话,解释道,“叔叔我也是认识的。”
迟懿点点头。
病房里坐着一个五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但看起来是远超年龄的衰老。他正坐在窗边看报,这会儿看起来身体倒没有什么问题。
迟懿叫他一声:“爸。”
男人缓缓转过头,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惊喜。
“小懿,你来啦。”
或许是几个月没见到女儿的缘故,梁景放觉得迟懿父亲没有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沉默和不近人情了。
他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叔叔,您好。”
叔叔习惯了每次只有迟懿一个人,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两个人。他看着他,怔愣了半秒,没想出来这人是谁。
毕竟他们之前只见过一面,梁景放觉得叔叔不记得他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两人坐过去,迟懿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天。听着听着,梁景放就感觉出来,叔叔可能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
比如,迟懿说什么,他都要反应一会儿;再比如,很多东西他好像都不记得了,要迟懿慢慢跟她解释。
她倒是很有耐心,一直轻言细语地跟父亲交流。
聊着聊着,叔叔突然看了梁景放一眼,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景放吧!”
梁景放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是。”
几年前匆匆一顿饭,没想到叔叔竟然还能记起他来。
叔叔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接着说话,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会儿,他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抬头看着面前两孩子,有些疑惑地问:
“小懿,景放,你们俩……结婚了吗?”
第29章29
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让房间里就那样安静了几秒钟。
迟懿跟梁景放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眼里平淡如水,甚至还有一丝笑意,迟懿自作主张把这理解为了听到了某种离谱的话之后的笑容。
于是朝父亲笑了笑,说:“我们已经分――”
声音却戛然而止,迟懿心脏跳漏了半拍。因为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猝不及防地捞了起来。
她猛然低头,就看见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他的手掌宽大且骨节分明,手上虽没用力,但青筋依旧凸显。与她白皙细腻的皮肤相比,多了点男人的性感。
梁景放一脸云淡风轻,对叔叔解释道:“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这不,迟懿还没答应呢。”
叔叔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看着迟懿,说:“小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景放这孩子我是信得过的,你说你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迟懿没想到被梁景放占了便宜,还将了她一军,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在父亲面前,还是乖巧地说道:“我知道了,爸。”
“这就对了。”
迟懿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牵得有些紧,忍不住挣了挣,梁景放这才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她。
她的手心还是起了一层薄汗。
两个人陪着父亲说了会儿话,半晌,他感觉有些累了,精神比起刚刚来更不济。
迟懿不想打扰他休息,便跟梁景放准备出门。
走之前梁景放说:“叔叔,您好好休息,以后我们再来看您。”
“好好好,”叔叔点点头,“以后一定常来啊。”
出了病房,迟懿和梁景放两个人慢慢往外走。
她想了想,还是说:“刚刚我爸说的,你别放心上,他就是记忆不太好,很多时候会忘事、认不出人来。”
梁景放笑了笑:“我怎么会放心上呢?”
他巴不得这样呢。
果不其然,迟懿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吐槽:“你这人,永远都是乘人之危。”
“我没有啊,”梁景放可理直气壮了,解释道,“叔叔精神状态不太好,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不刺激他,让他情绪稳定些。”
他这话倒是不假,王医生刚刚才嘱咐了她,叫她注意别让父亲的情绪波动太大。他这么说迟懿也无法反驳,确实是为了父亲好。
“而且,”他的声音小下去,“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你说什么?”迟懿没听清。
“没什么。”
“不说算了。”迟懿扭头就走。
梁景放跟上去,这会儿换上了很正经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叔叔他……病得严重吗?”
迟懿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别过头,目光直视前方。
梁景放还以为她不会说。
就听旁边的人情绪不明地笑了一下,开口道:“挺严重的,好几年了,是……”
她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继续说:“是精神分裂。”
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梁景放还是有些惊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迟懿淡淡道:“大四那年。”
大四那年?大四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过几个月,后来才分手。肯定不会是他们在一起时候的事,那就是他们分开之后?
想到那时候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要面对这些,他语气里带着十分的歉意:“抱歉,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迟懿摇摇头:“又不是你的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
她其实很早就感觉父亲有点不对劲,明明以前还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些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不通人意,也不与别人交流,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那时候以为父亲遇到了什么不愿外说的打击,过段时间想通了就好了。
后来,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哪怕偶尔跟家里人说话,也有些没有条理、神志不清。
迟懿终于意识到不对,肯定生病了,不是自己就能调节好的。母女两人要带他去医院,他却厉声拒绝。
两人实在拗不过他,只能放弃。
本以为没什么大事,直到某一天,迟懿晚上起夜,却见厨房的灯亮着。
她以为是小偷,心跳如打鼓,小心翼翼移步过去,就见厨房冷白色的灯光下,父亲一人站在流理台前。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父亲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大菜刀。
迟懿吓傻了,落荒而逃,跑进母亲的房间,关上门还不够,又反锁上。她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在门边,感觉自己心脏差点要跳出来。
那个场景成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尽管后来医生说那可能是精神分裂病人自残的行为,不一定是伤害他人,但母亲还是毅然跟他离了婚。她的母亲,素来是个很有思想的独立女子,轻易就摆脱了关系。可她不一样,再怎么样,她是他们的孩子,他还是她的父亲。
况且,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那时候刚分手,又遇到这样的事,生活的残忍真相一点点展露在她面前,她几乎是一个人扛起生活的重担。
曾经也在心里怨过梁景放,觉得他若是不去北京,若是不那么不顾一切地追逐事业,他们也就不会分手,她的日子,也许还会轻松些。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想通了。生活再难,她不也是挺过来了吗?生活让她一身泥泞,却也赋予了她跨越式的成长。
梁景放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那,这么久了,还是没有治愈吗?”他问。
迟懿摇摇头,“最开始的治疗还有效的,医生都说效果不错,却没料到病情反反复复,倒越来越严重。也去过很多医院,都没办法彻底康复。我也没办法时刻照顾他,就让他一直住在医院里。”
梁景放点点头,似乎在想什么,没说话。
迟懿看着他,突然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他问。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合适的人。我这样的条件,根本不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趁早放弃吧。”
她今天突然答应他一起来医院,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无非就是想让他了解自己家里的情况,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成年人感情,不再像学生时代那么纯粹,一段婚姻不仅关乎自身,更要牵扯两个家庭。
父亲对她而言,是亲情,是责任,谈不上负担二字。
但于别人却并非如此。
生活中,网络上,她见过太多的例子,一段感情因为一方家里的问题而断裂的,一方因为对另一方家庭不满意而退婚的。
这么多年一个人打拼闯荡,她早已不对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不可能成为支撑生活的全部。
没想到梁景放突然笑了一下,他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然后跟她对视,眼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他说。
迟懿抬眼看他。
他皱了皱眉,眼里多了几分狠戾,像是在责怪她竟然会觉得他是这种审时度势及时抽身之人。
“我认定了的事,从来就没有知难而退一说。”不然,在尔虞我诈娱乐圈里,他也不可能站到如此高度。
“事业如此,爱情也是如此。”他继续补充。
迟懿竟有片刻的失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果然一点没变,还是当初认识时的那种性格。是她小人之心了。
只不过,她此时是相信他说的话的。却无法预知,如果他们重新在一起,未来,当这种对家人临时的探望会变成闹钟一样的东西定时且长久地出现在生活当中时,他是否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她记得上中学时,在青春疼痛文学中看到过这样的话:誓言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的说出来的那一刻,一定是真心的。至于这誓言后来是否会变,那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梁景放在此刻依然选择了坚持,她心里已经很开心了。
只是,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只能选择做一只讨人厌的缩头乌龟。
“我们走吧。”迟懿说。
“等等,”梁景放叫住她,“我刚刚在想,你说换了好几家医院效果都不怎么好。我手里倒是有一些人脉,应该有人认识一些顶尖医生。”
迟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迟懿本能地想要拒绝他的好意。
但事关亲人,他认识的人的确要比她多一些。
于是迟懿思忖片刻,还是道:“我不介意,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帮我问问吗?”
“当然。”
“那,那麻烦你了。”
“不客――”
迟懿态度极其诚恳:“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听了这话,梁景放突然笑了,上前一步,“好好感谢我?”
“对啊。”迟懿小声说,不知道自己这话又戳到了他那根神经。
他回味了一下她的话,然后不自觉勾起了唇角,连眉梢都染了些许笑意,“好,到时候你可要记得,好好感谢我。”
他着重强调了“好好”两个字。
第30章30
他这语气,让迟懿莫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时间又不知道是哪里说错了。
可毕竟是求人办事,而且梁景放既然这么说了,想必能帮她联系到医生已是十有八.九的事。她确实应该感激他,于是态度软了几分。
司机先送迟懿回家。
到了楼下,迟懿先下去,朝司机说了声谢谢,接着又转向梁景放,对他笑了笑,礼貌道:“今天麻烦你了。”
说着,关上门,往楼道口走去。没走两步,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便看见梁景放大步走过来。
“你……”
“我拿手表。”
“哦哦哦,”迟懿这才反应过来,“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梁景放有片刻犹豫,问道:“需要换鞋吗?”
迟懿对他笑笑:“不用。”
明明是很正常、很礼貌地模样,但相比起之前她半冷不热的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极好了,梁景放一瞬间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在客厅里坐下,迟懿又走去厨房。梁景放听到有玻璃制品碰撞的声音。
很快,她拿了一个杯子出来,到处找了找,无奈说:“家里只有白水。”
以前他俩在外面租房的时候,冰箱里常年放着各种各样的饮料。
梁景放不介意,点点头说:“健康。”
“你的手表放哪儿了?”迟懿把水杯放下,问道。
梁景放略微皱眉,距离跨年夜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况且他对她家又不熟,那晚她因伤心而醉酒,实在太过混乱,他也不记得到底放哪儿了。
于是两人开始了地毯式地搜寻。
gu903();五分钟过去,客厅里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手表。迟懿不由怀疑:“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