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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 周乃 4787 字 202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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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鹿白“哇”了一声,跃跃欲试地望着他。于是,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颛生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颛生_、人尸悦

爱你们!

第38章

时间在鹿白身上是主观的,几天时间,她觉得已经跟窦贵生过了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又那么短。

陈军的“灵药”送来时,鹿白终于被钦差大人恩准,得以钻出帐篷透口气。脑袋刚一伸出去,她又嗖地一下缩回来了。

“太臭了。”鹿白把口鼻裹得严严实实,才嘟囔着走了出去。

“快好了,快了。”唐王虚弱地缩成一团,“窦公公果然有办法。”

林御史眯缝着眼看他们,等他们看过去,他又立马冷笑一声转开视线。

满载药剂和水囊的马队从山背后稀稀拉拉地走近。药贩子们行动很快,说是三日内送至,实则窦贵生“卖国”的当天就来了,仿佛已经等候多时,就差内应发句话了。

但这次来的药贩子跟往常的不太一样,他们麻布衣下是紧身的软甲,在孟夏的山风中隐隐显出清晰的纹理,叫人不禁心生惶恐,心生猜忌。不安的情绪在城中飞速蔓延,众人纷纷怀疑,陈军伪装成这样,会不会是在药和水里下了毒?

窦贵生找那奸细来试药,他倒是很痛快,一仰脖喝了个一干二净。观察了一整天,确定人还活蹦乱跳,刘县令才下令将药分发下去。

窦贵生心知对方就是故意的,估计一早就藏在山那头,等着时机恰当,便带着救命之恩堂而皇之地来炫耀军威。就差打着军旗过来了,怎么这么招人恨呢!

但他们没有药,没有退路,没有办法,只能依靠旁人的施舍。

林御史说:“百姓命硬着呢,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是天灾不断,也没见他们死绝啊!”

死绝的不是你家人,自然命硬着呢,窦贵生心中哂笑。

且不论争端如何,疫情算是暂且稳住了。

充县房屋损毁严重,只有几处屹立不倒,其中一处便是菩萨庙。鹿白很是好奇,途径那处时非要进去看看。

窦贵生寻不到人,吓得头皮都麻了,最后终于在缺了个角的破庙里找到了神采奕奕的鹿白。他忍不住端起老父亲的架子,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城里乱成这样,瞎跑什么,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吗!再有下次你等着!”

声色俱厉,动手动脚,就差没掐她了。

手腕抬起时,露出一串细密缠绕的佛珠,乍一看似乎有百余颗。鹿白霎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道:“你是窦贵生吗!”

窦贵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难道你是?”

鹿白却不信。

“呔,何人假冒钦差!”她跳了半步远,手指一甩,冷声大喝,“菩萨在上,胆敢放肆!”

窦贵生绝不会信佛,这人一定是六耳猕猴假扮的。

窦贵生一口气没上来,抬手捉她放肆的指头。摸到手指上无比熟悉的两处薄茧,鹿白才惊讶道:“真是你?!你,信,佛?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窦贵生动作微僵,不自在地把手藏到袖子里,瞧着还要斥上两句。鹿白立马指着开了瓢的菩萨像:“佛门净地,不得喧哗,要遭报应的。”

她以为窦贵生会好生嘲笑她一番,或者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一下。但出乎意料地,他似乎被“报应”两个字吓住了,竟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噎出一个响亮的气嗝。

“唔……”他背过手站在菩萨面前,“你来做什么?”

鹿白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地拜了拜:“那天我在心里求菩萨,我不想死,我想看日出,我想见你。菩萨果然听得见,每样都帮我实现了。可见菩萨待我还是极好的。”

她坚决不承认是傻人有傻福,只道是冥冥之中得了菩萨庇佑。

窦贵生转头看她。

她闭眼拜菩萨,菩萨垂眸望她。

跟睡着时同样的神情,却第一次在白日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因为颔首而模糊不清的下颌线,淡漠又欢欣的嘴角,挂着薄汗的鼻头,倔强地翘起的两根发丝,严丝合缝、抵在额头上的手指。

她沉静得如同一尊菩萨。

于是窦贵生心想,可见菩萨待我也是极好的。

那天夜里,他接回鹿白,端详着她沉睡的面孔。许久之后,他茫然地收回视线,不知所措地从帐内溜走。

死尸和火光在他眼前缓缓后退,腐臭和刺鼻的气味从他鼻尖流走,眼泪顺着夜风从下颚滚滚滴落。而他失魂落魄,无知无觉。

他心想,窦贵生这辈子做尽坏事,为什么遭报应的却是她呢?

她背地里说他的话,他总能第一时间从苏福那知道。是以他知道她曾说他有股“死气”,说他“比疫病还可怕”。

她说得很对,她被他传染了。此地百姓说得也对,不祥的窦贵生来了,途经之处哀鸿遍野,恶果累累。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彷如一个没有三魂六魄的野鬼。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远,恍惚的视野中忽的出现了一尊菩萨像。

慈眉善目、裂成两半的菩萨立在坛上,月光从缺角的房顶漏下,照亮了菩萨慈悲而怜悯的脸。

他忽的跪了下去。呆愣片刻,又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庙内。

他心想,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跪下了,行行好,救救她吧。

他又想,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后悔的时候?现在他就后悔,后悔赶她走,后悔害了她。她连命都要没了,要是连爱情也被剥夺了,那着实太可怜了。

谁也没法抢走属于她的东西,连他自己都不行。在很久以前的那个夜里,他就已经是她的了。

他额头撞上地面。菩萨啊菩萨,老窦给你磕头了,开开眼吧,你罚错人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再不会赶她走了。

果然,菩萨听见了,还真的帮他实现了。

从那时起,窦贵生便开始信佛,此后数十年,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佛教信徒。也是从那时起,他突然明白杨信的大哥为什么出家,突然了悟“受了刺激”这几个字后是多少无法言说的沉痛。

如入火聚,得清凉门。他火候不够,还有得练呢。

鹿白祈祷半晌,终于睁开了眼。而一旁的窦贵生却紧紧阖拢双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似乎正琢磨着怎么将菩萨千刀万剐。

鹿白心中一惊,再度闭上眼,心中补了两句:菩萨在上,不管他说什么,都是瞎编乱造,如有冒犯千万恕罪,信不得,都信不得!

神神叨叨地念完,她才伸手拽窦贵生:“你可别犯蠢,菩萨要是怪罪下来,我可不帮你担着。”

窦贵生一愣,瞬间明白她想的什么,不禁失笑。他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迎着日头往外走:“你现在能耐大了,还敢说我蠢。”

鹿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真是能耐大了!”

窦贵生假作气恼,用半边侧脸对着她:“啧,我瞧着你对我也没几分真心,不等大难来就准备撇下我飞了。”

鹿白把双唇缩到口中,像个没牙的老太太。忍笑忍了好半天,她才一本正经道:“这话说的,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不等大难临头,就把我赶出林子了。”

老太监十分理亏,无话反驳。她嘴咧得更开了:“何况夫妻才是同林鸟呢,你算什么!”

窦贵生哑然。

“我……”他难以启齿。

“你什么?”鹿白好整以暇。

他转过头去,树桩似的定在原地:“我、我怎么不是了……”

鹿白顿时得意了,昂首挺胸,背着先生似的手,迈着先生似的步,悠悠叹道:“你啊,你也有今天——”

等她走远,窦贵生才轻声咕哝:“小人……真是小人得志了!”

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得志的小人也一样。

霍乱的阴云正在渐渐消散,被关押起来的陈国奸细知道自己寿数将尽,行刑前提出要见钦差大人一面。本来只叫了窦贵生一个人,但林御史不知道在想什么,非要跟着去。

窦贵生知道他的目的,但已经无所谓了。当人死过一回的时候,就能学会目空一切,置生死与度外了。

那人被关在一辆临时的囚车里,锁在菩萨庙后,只待钦差一声令下,便要杀头问斩。见林御史跟来,他倒没什么意外——他直接把人忽略了。

“窦公公。”那人微微颔首。

窦贵生“嗯”了一声:“你也算做了件善事,有什么心愿尽可以告诉我。”

他们都知道,杀了一个奸细没有任何用,不论这头是地动、霍乱,还是缺水缺药,山那头的陈军都能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他们早已横躺在敌人的屠刀之下,自欺欺人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尽管如此,杀了没好处,不杀却有坏处。于情于理,奸细都必死无疑。

那人并不恐惧,反倒凑近铁栏游说道:“窦公公,这儿有什么好的,女皇陛下不久前发了求贤令,我看参政文书一职挺适合你的,你考虑一下?”

窦贵生还没说话呢,林御史就“嗤”了一声。但囚车中的人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儿,窦贵生也没分神过来,他顿时面色更黑了。

“你要见我,就是为这个?”窦贵生不答反问。

“不全是。”那人笑了一声,意有所指,“我没记错的话,窦公公的对食是叫鹿白吧?”

窦贵生霎时冷了脸:“与你何干?”

他乱发下的眼珠像是朔北的隼:“是与我无关,我只是见窦公公对她这么好,心中羡慕罢了。如今这世道,没几对夫妻是真心恩爱。只盼窦公公能一直如此,可别……可别做出叫人后悔的事。”

林御史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破口大骂:“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可恶!怎么还不动手?”

窦贵生蓦地一阵心慌,想从那人眼中看出什么,他却猛地坐直身子,冲外头叫道:“行刑吧,到时辰了!”

那一番暗藏深意的话叫窦贵生几乎落荒而逃。这世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鹿白的身世,鹿白迟早也会想起来。只有他,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歇斯底里的高喊从身后传来:

“天下早晚是靳家的天下,百姓早晚是陈国的百姓!”

“收复中原,指日可待!”

“吾皇万岁!靳陈万岁!五殿——”

振臂高呼的人声戛然而止。人死了。窦贵生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甚至跑起来了。

鹿白与窦贵生的感受相同:似乎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唯独当事人自己被蒙在鼓里。

树下,她和陈伯对坐石前,面前摆着两碗水。陈伯便是那天鹿宅中的老伯,如今他霍乱已好,恢复了平日精神矍铄、絮絮叨叨的模样。

“陵阳鹿氏么,”陈伯咂了口水,一手捋着胡子,“有什么可说的,老家主一死,几个儿子就把家产分光了。聪明的就跑了,跑到陈国去,跑到栗赫去,反正不在这破地方待了;不聪明的就去考官了,谁知道考没考的上呢!按理说是没考上的,不然我早该听说了。”

“那……”鹿白半天才记完一段话,期期艾艾道,“鹿修之呢,跟人私奔之后,还有他的消息么?”

“你也是可怜得很,连亲爹是哪个都不晓得。”陈伯颇为同情地看着她,“后来回来过一次,是哪年来着……启宁十二年还是十三年,陵阳的老家主死了,鹿修之回来看他爹,弟兄们怕他分家产,把他赶走了。他妻儿也跟着回来了,都没进鹿氏的宗祠,听说这帮人闹起来,当即就收拾东西走了。”

“再后来也有人打听过,但是他早就改名了,哪个找得到哟!”

鹿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地写下“启宁十二或十三”一行字。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老家主死了,鹿修之带着妻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没多久,陈、周便再度开战。

那一年前后,远在朔北的另一位老父亲也死了,吴玉带着妻女回乡丁忧,路遇偷袭的陈军,与女儿晴涟彻底失散。

那一年前后,名字中带“许”的那位少年领兵出征,第一次披上铠甲便战果斐然,不料,回程受了周国太子一箭,最终流血过多而亡。

那一年前后,陵阳鹿氏的某位后人,对着少年的尸身喃喃自语——

“收复中原,夺回朔南十一郡。”

可是她爹说: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你没有你娘的脑子,也没她的本事,咱们爷俩一样,当个傻子不快活嘛!

对,这话有道理,当个傻子最快活。

陈伯仍在絮絮叨叨回忆鹿氏百年恩怨纠葛,鹿白盯着碗中的水,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愣是只想出了两个字。当时她在少年的棺椁前,说了两个字:“收复——”

收复什么?收什么复?什么收复?

……马什么梅?

既然是收复,后面定然是跟的地名。莫非是陵阳?还是蔺城?朔郡?

“说到这个,是不是——”鹿白忽的灵光乍现,正要冲陈伯说什么,冷不防被人打断。

“鹿白,”窦贵生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上一个字没完,下一个就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鹿白!”

鹿白搁下笔:“哎。”

窦贵生又喊:“鹿白!”

鹿白站起来:“哎……”

窦贵生边跑边喊:“过来!”

鹿白一路小跑:“哎!”

不得了了,老太监发失心疯了,大庭广众叫她的名字!连名带姓,两个字,大名!

鹿白脸上挂着笑,心道这老太监又突发奇想了,难不成要她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爱情剧本?

她兴致勃勃地冲了过去:“什么事?”

窦贵生脚步都没站稳,二话不说,扯着她就往帐里钻。她以为是窦贵生有什么好东西给她看——像她之前那样。因此当他脱下第一层衣裳时,她本能地在衣襟里扒拉,没两下,就扒拉出五个平安符。

她又惊又喜:“你随身带着呢!”

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平平整整地缝在一起,在庇佑平安之外,还透露出老太监对她的高度重视。从这方面而言,着实算是好东西。

窦贵生没答。鹿白心满意足地揣上平安符,结果一抬头,就见对面的人脱得只剩一条中裤了。光条条,白生生。

鹿白有点懵。

“你……要歇息了?”也是,一路奔波,来了就没怎么阖过眼,每晚她睡着时,就见他披着衣裳坐回灯前,总有忙不完的事,总有写不完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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