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使是远在江南她也多少听到点风声。
这里不是闭塞的山区,想让消息密不透风也不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缝隙,事事瞒不住。
乔连襄算是很了解宋纪宗的,此事当初压下来的时候就容不下宋厘卿,没道理事情曝光了还能让她继续留在宋家,留在凉城。
青瓷的杯盏放置在手心,宋厘卿神色稍滞,五指渐渐收紧,温热的茶水灼烫着她的手心。
似是温度过高,宋厘卿缓慢松开手,把杯盏放到桌子上。
“明天。”
乔连襄看着她,把蒲扇放到桌子上,拍了拍宋厘卿的侧脸,眼底满是宠溺,“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操心我,每周给我打一个视频电话就行,多了不接。过年了给我订张机票,外婆飞过去陪你。工作生活步入正轨,我就飞过去跟你在那定居,到哪都记得有外婆呢。”
乔连襄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用嫌弃的语调表达宠溺,别扭的像个小孩子。
但是宋厘卿一直都知道,外婆对她的感情很深,很疼她。
宋厘卿点了点头,靠在乔连襄的肩头,独自湿了眼眶。
离别最是感伤,宋厘卿从小经历过,所以更加明白那种感受。
这堂课她接触的最早,却从始至终也没及格过。
第二天宋厘卿离开的时候把行李箱留下了,里面都是买给乔连襄的补品。
以前每次来也都给她带,只是乔连襄吃得少,自认为身体健康,吃不着那些玩意。
每回都要唠唠叨叨说上几句。
这次却没再唠叨,一一收下了。
机票时间是晚上七点,宋厘卿临走之前接到燕访文的电话。
本来不想接,但是最后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医院。
宋厘卿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燕访文,想起那个午后,他笑着说自己没事。
原来真的是骗她的。
想起梁风在十分钟前告诉她燕访文得的是胃癌,一直以来药物控制,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才选择住院,手术在明天。
宋厘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不知这是不是报应。
今时今日,她已经不能把燕访文和彼时在舞台上在榆林那个温和笑着问路的男人结合在一起。
总觉得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败德辱行。
想想也是可笑,亲生父母竟是这种以美好外表粉饰内里恶心的人。
倒是绝配。
“尔容的事我替她向你道歉,她被宠坏了,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她该受的。”燕访文说完掩唇咳嗽几声,看起来虚弱无力。
“所以这就是你的惩罚么?”宋厘卿微扬下巴,眼神冰冷毫无温度可言。
燕访文本就煞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垂着眼帘,双手交握,显出几分无措。
那是在女儿面前的无地自容和愧疚。
“是,这是我的报应。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太多人,”燕访文缓慢开口,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语言中满是挫败,“我不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见见你,以不同的身份见见你。”
不再是老师,只是父亲。
病房的味道很好闻,桌子上的百合花散发淡雅的清香,上面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像是刚送过来没多久。
院子里有小孩子的奔跑笑闹声,混着花香飘进病房,和百合的香味混在一起。
原本被割裂的空间,似乎随着这道花香被连接在一起。
“以前您算是我的老师,现在......”宋厘卿停顿片刻,轻声开口:“我们毫无关系。”
言毕,宋厘卿起身离开。
“厘卿,你的小提琴天赋很好,别因为我放弃它。”
话落,门应声而关。
——
机场行人来来往往,送行的,离开的,接机的,回来的......
宋厘卿看着他们或高兴或难过或笑或哭或拥抱或飞奔,心情却出奇的平静。
许是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所有的情绪早已被消化,此刻所有的感情都被无声吞没。
“落地就给我打电话,每天微信都要回,自己一个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千万记得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不要喝酒,姐姐不在你身边,没人送你这个醉鬼回家。”书亦微说。
宋厘卿连连点头,一一答应。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多去看看外婆,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千万别瞒我。”宋厘卿离开,最放心不下的事外婆,虽说老人家身体素质不错,但她还是没来由的心慌。
“放心吧,有我在没问题的。”书亦微抱了抱她,心里酸涩。
虽说她一直不喜欢陆修衍,但是两人离婚,她还是多少觉得可惜。
因为陆修衍虽然很讨厌,但是他很爱宋厘卿,或许再没人如他一般爱着宋厘卿了。
送行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书亦微走了后,徐娅图来了。
出事之后徐娅图打过几次电话给她,但是宋厘卿不知道怎么面对一向疼爱她的婆婆,每次都简短说了几句,借口有事挂断了。
很多婆媳问题于她们之间都不存在,徐娅图是真的对她很好,宋厘卿心存感激,感激她把自己当做亲生女儿般疼爱。
徐娅图摸了摸她的脸,心疼地说了句:“瘦了。”
只一句话就让宋厘卿眼眶酸涩,眼底发红。
“以后多吃点,长长肉,女孩子太瘦对身体不好,”徐娅图拉着她的手,轻声叮嘱,“记得早点回家,除了你,没人愿意要陆修衍的,别让他等太久了。”
太多的感动汇聚心田,宋厘卿别开视线,喉咙发干,开不了口,只能连连点头。
她何其幸运,曾经嫁进陆家,遇到徐娅图这个天下最好的婆婆。
登机在即,宋纪宗拄着拐杖走来的时候,宋厘卿起身拉过行李箱,看到他,脸色瞬间布满阴霾。
宋纪宗笑了笑,“来送送你,怎么说也是爷孙一场,虽没血缘,总归是有感情的。”
宋厘卿觉得他挺可笑的,监视就监视,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您不来我会更加感激您。”宋厘卿轻笑出声,讽刺又嘲弄,“宋家在凉城势力庞大,您实在没必要这么不放心,我今天出了这机场,也只是离开凉城,不会从正门走的。”
“亲自来总会放心点。”宋纪宗放下虚假的关心,道出心中真实的想法。
“我跟您打个赌吧。”宋厘卿笑着看他,看起来心情一点没受离别的悲伤感染。
宋纪宗觉得有意思,从来没人敢跟他打赌,“说说看。”
“赌您不择手段终成空。”宋厘卿唇角弧度扩大,说完之后拉着行李箱转身登机。
宋纪宗站在原地脸色变了又变,眸底慢慢浮现一丝阴狠。
广播里不厌其烦地播放着登机信息,宋厘卿把登机牌之类的东西递给安检人员,回身看了眼偌大的机场大厅。
哪里都没有想见的人,宋厘卿神色落寞,微垂眼眸,接过安检人员递来的证件,抬脚离开。
陆修衍靠着台柱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很久之后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才缓慢收回视线。
走出机场的时候恰巧和宋纪宗碰上。
两人不约而同站定。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她又哪点配得上你。”宋纪宗率先开口,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实在费解。
“因为她是宋厘卿,感情不是配不配,而是愿不愿。”陆修衍说,“我爱她所以宁愿放她走,但不会一直让她走,中途路岔了,我最后也能拉回来。只要我爱她,她也爱我,那就不是分离,而是相守。除了她,别人我都不要。就算我和她分开,那也只是暂时的,您今天能用手段逼走她,不久的将来我就能亲自把她带回来。时间或许会长点,但是我愿意等。您可能没有爱过人,所以我说再多您也是觉得我幼稚头脑不清楚,话不投机不必多言,再见。”
天空灰茫茫,压得人喘不过气,却迟迟不愿下雨。
机场今天倒是挺热闹,熟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陆修衍看到宋君澜的时候正打算打电话给苏靖尘,稍一抬眸就看到宋君澜站在车边,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他和宋君澜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还都挺不愉快的。
但今天有些事他想问问宋君澜,作为宋厘卿的丈夫替她问问。尽管答案已经在心里,但他就是想求证一下。
“她因为小时候被绑架有幽闭恐惧症,您知道么?”陆修衍收起手机看着宋君澜。
宋君澜茫然地看着他,似是不知他在说什么。
陆修衍从她零点零一秒的迟疑中知道了答案,静默两秒,陆修衍缓缓开口,眼眸深处隐着一层极淡的笑,“不管怎样,谢谢您把她带来这个世上。”
黑云压城,憋着一整天的雨水此刻终于落下,扑簌簌地拍打着地面。
飞机滑过长空,夏季的闷热消散,这座城市所有的记忆存于心底,很快会成为许多人不可触碰的难以为外人说起的过去。
第79章
到了英国几个月了,宋厘卿依然不怎么适应这里。可能是时间太短,在国内生活二十多年,突然离开,哪哪都不舒服。
这里正巧是雨季,平均两三天就有一场降雨。
这点倒是和凉城很像。
宋厘卿也习惯了雨水。
只是这里温度较凉城偏低,宋厘卿刚来没多久就感冒发烧。
在床上躺了几天吃药打点滴才慢慢缓过来。
宋厘卿住的小镇环境优美,她也渐渐养成了早起跑步的习惯。
不需要人督促,每天喊她起床,也没人因她的无赖而妥协,抱她去洗漱。
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以前极不喜欢的事情,用不了多久竟也能慢慢喜欢上。
又是雨天,宋厘卿站在窗边看了会才慢腾腾去洗漱。
手机响了声,宋厘卿把手里的牛奶放下,看向手机。
是李听曼发来的短信,告诉她今天雨太大,可以不去花店,在家休息一天。
说起这个工作,还是宋厘卿机缘巧合下得到的。
那天她刚到这边,生活用品都不齐全,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遇到一个小男孩迷路。那是个中国小孩子,一瞬间她想起远在凉城的方泽灏。
在异国他乡,心间立刻泛起柔软的暖意。
宋厘卿带着他找超市的人员帮忙广播,然后陪着他等妈妈。
小男孩的妈妈来的很快,满脸的焦急,抱着儿子连连道谢。
那天天气很好,早上出门的时候万里晴空。
转眼间,乌云浮上天际,遮挡住最后一丝微光。
天气彻底暗下来,哗哗的大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砸向地面。
宋厘卿拎着袋子站在超市门口,有些无奈。
正想转身进超市买把伞的时候,一把雨伞及时递到她面前。
在那短短的半秒钟时间里,宋厘卿心跳漏了节拍。
尽管知道不可能,但是依然抱着一丝丝期待。
抬眸看过去的时候,来人对她温柔一笑。
是那个小男孩的妈妈。
宋厘卿神色稍滞,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荒唐。
怎么可能刚分开就见面呢,这是英国,不是凉城。
她总是忘记。
宋厘卿本想拒绝,衣服的下摆突然被拽了下。
她垂眸看过去,小男孩笑了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漂亮姐姐谢谢你陪我等妈妈,你是不是没带伞呀?这把伞给你,”小男孩拿过妈妈手上的雨伞递到宋厘卿手里,像是知道宋厘卿在顾忌什么,忙着补充道:“我和妈妈还有伞的,刚刚在超市买了把好漂亮的小黄鸭雨伞。”
小男孩扑闪着大眼睛,看起来和超市瘪嘴要哭的小可怜模样大相径庭。
小孩子的世界最是单纯,帮过他的人就觉得是好人,在超市的戒备也已完全解除,倒是不怎么怕生。
宋厘卿摸了摸他的软发,没再拒绝,接过雨伞,“谢谢。”
又转身跟小男孩的妈妈道了声谢。
“不客气,是我要谢谢你。”
短暂的小插曲随着一场大雨被冲散。
宋厘卿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几天后两人又见面,宋厘卿才知道她是单亲妈妈,丈夫在三年前去世,一个人带着儿子,开着一间花店。
正好那时候宋厘卿也在找工作,两人聊得投缘,宋厘卿搬到她那里,自然而然留在花店工作。
平时写写文,日子倒也清闲。
宋厘卿敲着键盘,回了个“好”。
正要收起手机去洗杯子上楼码字,手机又接连响了几声。
宋厘卿放下杯子坐回去,点开微信。
书亦微:【燕尔容被判了十五年,绑架罪和故意伤害罪,姐姐心里的气消了。你那边怎么样?凉城又又又下雨了,好烦,没人陪姐姐喝酒泡吧,有点想你,等我休息去找你哈。看到不用立刻回,我悲催的去见甲方了。】
宋厘卿看着屏幕,心情平静,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
这是燕尔容的恶果,纵使两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但却和仇人没差别。
宋厘卿自认为不是个多善良的人,对于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得到报应也是应该的。
况且两人在血缘这件事上,确实感受相同。
这段话省略了太多信息,宋厘卿知道书亦微有意忽略了很多细节。
比如是谁作为她的代理律师出席的......
宋厘卿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人说要多依靠他点,虽然在最后的时光她依然选择自己面对了棘手的事。
但这件事,他做到了,对于伤害过自己的人,他不会放过。
“厘卿姐姐你在看什么呢?”从瀚洋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到她身边,仰起头看着宋厘卿。
宋厘卿恍然回神,收起手机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起床了,想吃什么?今天我来做。”
“什么都不想吃,给根烟。”陆修衍懒散地瘫在沙发里,全身的骨头像被抽走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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