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柚直视着安娜的眼睛,甚至有一丝挑衅的傲娇。安娜以为她会说点什么,不让自己太过惊讶,毕竟正妻都找上门来了嘛。但对方,那么高雅精致的女子,却郑重点点头。“是,是让他破费了。”
安娜以为对方无论怎样,自己都是无所谓的,内心波澜不惊的,不知为什么,听到她坦然的承认,还是恶心了一下,并不是自己爱戴宗山,而是真的知道了和这样一个高级妓/女合用一个男人,心里极度不适而已。而且,就凭戴宗山那种老土的流氓作派,凭什么占着一个高等妓/女还要娶自己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啊!淫/荡!无耻!
“戴先生每月给你多少钱啊?”安娜尽量装着无所谓。
“这套房子的租金,保姆的费用,每月衣食的支出,黄包车的支出,还有平时的零用,每月大约——”她明晃晃伸出一把手,样子却轻描淡写。
安娜简直要作呕,一把手的大洋,简直就是以前安家一大家子三个月的生活费啊!
“我家的男人品味还行。”安娜不知不觉间语气变了,变得挑衅起来,“就是不知道我家男人的床上功夫还是否让你满意?”
对方一笑,“恰恰好!”
那种笑容刺激了安娜,“我姐去世后,戴宗山为什么就没娶你呢?只是包养你?”
“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戴太太,应该就是我。”江小姐眼眸里透出一种冷傲的光芒。
安娜本来愤怒,听到这里,却高兴了一下,“一个男人,无论他多么混蛋下流,多么想多吃多占,但娶妻,还是想娶个正经女人,外面的再高级,终是拿来包养的。”
“送客!”
于是安娜被晕头晕脑赶出来了。等她脑袋清醒时,看着头顶上的法国梧桐,一边愤怒自己没有说出更难听的煞煞她的威风,一边又后悔自己没沉住气,不该趁机多打听一下姐姐的情况吗?怎么就争风吃醋了?真是,太冲动了!
她回家后,已是傍晚,看到福特车进了院子。
戴宗山终于回来了。
安娜就在窗前看着。戴宗山下车后,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走进客厅,他高大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掏出火柴,在点雪茄。一支粗壮的雪茄能抽多半个小时,他恰好抽的就是那种费时间的。
他在院子里,走着,各处看了看,有帮佣趁机向他汇报着什么。他简洁交待了什么,最后帮佣离开。院子里,还是只他一个人的身影,在地灯映照下,有点形单影孤。
他是抽完了雪茄才慢慢走进客厅的。
吴妈估计也在看着男主人,等他真的往客厅走了,才把晚餐一一摆上来。
安娜是经过考虑,才下楼吃晚餐的。毕竟和他还是夫妻,无论两人之间怎么龌龊,对外还是要摆足样子的。毕竟他也对吴妈等人放出话来,是“出差”,否则,下人们会想成“男主人在冷落太太”。
安娜乖巧地给他倒了一杯红酒。他坐在他惯常的男主人位置,喝了酒,然后两人安静地吃饭,像过去半个月的分居,就没存在过。但安娜知道,存在,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也没给自己夹菜,甚至没专门抬头看自己一眼。
感情会被磨损的。他对自己这样,其实也应该。
晚饭后,男主人又端着一杯清水上楼了。
安娜也随后跟去了主卧室。她在床上,看着他喝了半杯清水,然后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时,换上了一件带暗纹的丝棉睡衣。
他不紧不慢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又摸出一支细的雪茄抽。
安娜也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两人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冷淡和尴尬。以前好歹还一个躲,一个追。挑子总有一头是热的。现在两个人都好似没甚激情了。
“你去找了江云柚?”他突然问了一句。
看吧,他就是去了江云柚那里。否则,也不至于自己刚从她那里回来,他就知道了。
“路过,没事顺道拜访了下。这个人还不错的,给了我一些好看的信纸,没事写写信,这种信纸带有香味。”她若无其事说着,想隐瞒查那首诗的事。
“没事给谁写信?”对面的男人似不经意一问。
“没给谁写。就是无意间看到了,喜欢那种纸。”
“那种信笺,是我的纸厂出品的,江云柚有股份。想要,明天我让林伯给你送几捆来。”
呃,他们还有厂子合作?
“看江小姐的样子,也不像会经营工厂的,是不是亏了又是你的,赢利了才给她分红?”
安娜确信自己说这话时,没有吃醋,只是一种好奇。
这个男人有些傲娇地向上吐出一口烟圈,清晰地说了一个字,“是。”
安娜闭了闭眼睛,才真正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可笑!可笑至极!她以前只是想诬陷,实则高度怀疑他俩......现在坐实了,不用怀疑了。
她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还是刚结婚时日子苦闷时买的,那时抽起来感觉并不好,但现在就想抽。从中抽出细细的一根,熟练地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又拿出火柴,哧啦一声,豆大的火苗,很容易把烟卷点燃了。
但她还没来及抽一口,眼皮底下的烟就不见了。他无声地走了过来,伸手操了去,把烟摁灭在雪茄烟灰缸里,从容坐在她对面,继续抽着他的雪茄。
“我们谈谈。”
以前他会在前面,再加一个戴太太,以提醒她的身份。现在全省略了。
安娜没说话,沉默即是默认吧。
他有些慵懒地向后半仰着,左手在后面支着身子,像谈生意般那般冷静,“你在找店铺?以前是不是也找过?”
应该是林伯汇报的吧?
安娜搓了搓手,很诚实,“以前找过,那时刚结婚,没什么事,想找点事做,反正以前就想开一家服装店。只是一直没选好铺面,也没经营过,不知如何试水。”
“很好,我给你找个店铺,你没事可以先试着做一做。”他在烟圈中看着墙上那幅白俄贵族的铜版画,“我给你投资,赢利了算你的,亏了算我的。”
安娜却心里冷笑,好是好,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不是和江云柚一样了么?
☆、协议1
“谢谢了,戴老板。”她也讽刺性地以合作伙伴的口吻冷冷回了一句。
“不过有个条件。”
“可以。同意。”
他看了她一眼,“我还没说条件呢。”
“如果你说,让我容忍江云柚的存在,容忍你和她合作方式的存在,我说:可以,我没意见。”
他又沉默地抽了两口,不辩解,也不说明,只说结论:“江云柚就在那里,你同不同意,她都在那里,过去已不可更改。我说的是另一件事。”
安娜摆好耳朵,听着。
“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结婚了就不可能让戴太太闲着。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以后每隔一天在这个房里,在这张床上,你有义务陪我。直至给我生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可,完成了,我就放你自由。二,现在就放你自由,你可以随时离开,但戴家的家产,得留下。”
也就是,安家的产业,也得还回去。
安娜只觉得恶心,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个散发着恶臭的卑鄙小人!”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眸里有一种阴森森的冷静,“对,我是散发着恶臭的卑鄙小人,所以这桩婚姻,从开始我就没打算亏本:要么要人,要么要孩子,要么要人和孩子。对你来说,可能为我生一个孩子再离开,后果最好。为了酬谢戴太太的辛苦,我也会给你足够的钱财,让你后半生生活无忧,安家的产业,当然也不再追回来。你考虑。”
“可是安家的产业,是我姐安伊从黄澜玉那里拿回来的!”
“是我拿回来的,也一直在我名下。”他不动声色。
安娜沉默,他以前的话在起作用:如果力量不够的话,就不要在言语上挑战上位者。
“如果你同意第一个选择,今晚,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他把雪茄屁股丢进雪茄缸里,高大的身影坐直了。
安娜在极短时间内,迅速盘算了一下,第一条路的确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但也很快提出自己的要求:“我也有条件,在和我同房期间,不能再找别人,我不能容忍在同一时间内,自己与别人同时使用一个男人。否则,我也有权利去找别的男人!”
他长长的手臂,伸到她柔白的脖子上,精准地触摸着她漂亮的肩胛骨,轻轻把她拖移到自己面前,眼光却不善,“在你还顶着戴太太的名头时,最好识些规则,不要挑战我的容忍线。”
安娜咬着牙,勇敢地怼上他的视线,“你做到,我才能做到!”
他起身,吻了一下她的红唇,点了点头,“起码这一两年,你要好好和我在一起,乖一点,不要三心二意,我自然会好好对你。”
就这样以一个口头协议卖身给一个男人了。以后他做什么,都会按这次协议约定。
起码现在,安娜就得按约定服侍他,是心情甘情愿的服侍。
犹记当年母亲在世时,曾经对安伊和自己说过:嫁夫嫁德不嫁俊,嫁人嫁心不嫁财,交友交心不交利。
呵,母亲自己就犯了第一句的错误,嫁了“俊”;安伊和自己接连犯了第二个错误,嫁了“财”。这就是命运吧。
安娜去淋浴室洗了澡,喷了点香水。是,她认了,就像服侍嫖客一样服侍他,再给他生一个孩子,自己就还清了他,自由了。那时的自己,依然年轻,还有选择。
他早已在床上坐定,看着她轻轻走过来,有些僵硬地躺回她的位置。
他的手指触及她的肌肤,她没有躲藏。他进一步吻她,她也没躲。
那晚,安娜遭了大罪,只想骂禽兽!
他一定在为半个月前她为了宗平突然闪下他进行报复。你个小鸡肚肠的恶心男人,禽兽不如!
为了表达愤恨之情,两人结束后,安娜就从床上起来,披着睡衣,要回客房。她特意想好了,要到走廊尽头离这里最远的那间客房去休息,就让他难堪!不能明里反抗,暗地里做对,不行么?
但这次,腿有点软,下床时,竟摔了一跤。摔得有点难堪。
其实他躺在床上冷眼看她,或装没看见就好,随她去吧。
但没有,他几乎本能伸手就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认真看她膝盖上磕破的皮,吹了吹,声音竟很温柔,“不要走了吧?”
他把她抱回来,安稳地搂在自己怀里,实则是胳膊紧紧钳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安娜觉得他是故意对自己行使武力,让自己不要做反抗的美梦。也是在无声地塑造自己。
等他睡熟后,她还是一瘸一拐离开了。她上了多年的学,就学到了一样东西:女人,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只有你尊重自己时,别人才会尊重你。
而且她是记仇的人,既然他已把他们之间的权利和义务算这么清楚了,她为什么要多停留?
以后的生活就突然正常了,每月双号,安娜就来到主卧,他在里面等自己,或自己等他。除了例假,他放过了她,所有的双号,没一次走空。就这种频率,他应该没再去江云柚那里,所有热切和激情都用在她身上了。
每次安娜都要求关灯,不想看到他贪婪恶臭的样子。但就“关灯”、“每次前需要洗澡”这种细枝末节,他每次都照着做,根本不是事。只要让他亲热,前面有什么繁琐要求,他一般都不会抗拒,不会因此让双方关系闹僵;他很享受性/爱,不在乎每次都表现出“很喜欢和你一起做”的样子,每次都很尽力。
然后,会拥着她一起入睡。因为单号,安娜不来这房间。所以,他很珍惜两人双号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把约定中对自己有利的,都用足。
但这种对安娜像一种羞辱,她并不觉得一个二婚男人不干净,自己也有前男友,但一想到他也曾这样搂过江云柚,就有些恶心,这道坎在心里过不去。觉得作为他的妻子,也像外室一样,没有得到应有的尊严。
好在,能说服自己的是:自己卖了一个不错的价钱,也不算吃亏。
果然,戴宗山说到做到,在店铺上好好补偿了她。他找的店铺在南京路上,极昂贵,安娜觉得开在那里就是为破产的。
“找淮海路上的就行。”她实事求是,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的新手,不配在那么豪华的地段练手,太奢侈,老天都不会饶过自己的。
“没事,你尽管进场,亏了算我的。”说这话时,戴宗山坐在他宽绰的家庭办公室里,眼皮不眨地就把那份租房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盖了红章,递给安娜。
安娜有点不敢接,“我不能保证一年或两年就能赢利。”
“这辈子你不赢利,我也赔得起。”
“你何必......”
“戴太太开店,当然要在最好的位置。输人不能输阵,你输的会是我的阵。”
“我会有压力。”安娜诺诺,也有点恼火。
“我给你准备了50万,你5年亏掉就可以。”
☆、协议2
50万......当年安家努力了两代人,都没挣到这个数。
好吧,上位者有权力任性。
但两人不是说好两年的口头约定么?怎么又出来一个“五年亏掉”就可以?难道变成了五年?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自己要有店了。
很快安娜的“霓裳”服装店就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中段开张了。有财大气粗的人给兜底,新老板也紧张得要命。照以前的计划,是嫁给宗平后,日子闲了,随便在哪里开个小店的,以满足自己改良旗袍的喜好,何况自己又是爱穿的人,不图赚钱,哪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也行啊。后来遇到丁一,他会画画,给自己画的那些素描,人写实了,旗袍却没有,他很天才地把各种裙子画得分外妖娆。她就想,把他拉入伙,两人以后可以商量着设计新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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