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把顾从燃看作唯一信任的人。
现在想来自己真的太容易相信人,顾从燃待他好一点,他就动了心,偶尔的斥责以为是教导,不经意的温柔以为是深情。
而实际上,对方早提醒过他——“如果哪天我看你的眼神不对劲,那就是我不小心把你当做他了。”
坐在右手边的仍是上次那群男孩,但经历两年,这个男团已经有了名气,走在外面会被一大群粉丝包围,不知道问他要签名的男生是否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这样想着,许沉河朝右边看去,那个染了蓝黑色头发的男生立即别开了脸。
许沉河抽回了视线。
这个颁奖典礼漫长得让人难熬,他看着一个个认识的不认识的艺人上台拿奖、表演,偶有一两秒全网直播的机位扫过他的脸,他分神地想,顾从燃有看到他吗?会想些什么?
台上的主持人叫到江画名字的那一瞬,他有片刻的愣然。镜头定在了他身上,他才发现所有人——远的、近的,都看着他,有人在鼓掌,有人岿然不动。
许沉河站起来,不知江画有没有经历过这样孤独的时刻。
他步至台上,接过颁奖嘉宾双手呈上的奖杯,点头道过谢后,他有点茫然地看向身后。屏幕上是几个大字:年度最佳男主角。
回过头来,他握紧了话筒,冲台下深深一鞠躬。直起身后,他举了举沉甸甸的奖杯,让起伏的情绪在自我限定的一秒钟里平复下来。
“大家好,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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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明天见。
第74章许沉河你疯了!!!
盛典会场里寂静无声,网上的流言大家都有目共睹,话题中心的“江画”一直没站出来澄清,今天他捧着最高荣誉的奖杯立在台上,全场的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从昨天紧张到刚才,现在面对数千号人,许沉河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过完这一晚,他就不用再顶着江画的名字过日子,这么久以来他所有的日程都听任安排,往后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了。
许沉河扬嘴笑笑,话锋一转:“我知道很多人关心近两天挂在热搜最顶上的话题,今天红毯采访时我也明确说过,如果我得奖了,我会当众向大家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盛典来的人有嘉宾,有各家艺人的粉丝,他看见远处有江画的粉丝,不怕手累地高举着应援灯牌,只为让他们追捧的正主看见他们的真心。
许沉河看见了,希望天上的许辰星也能看见,他的离去并没有消减人们对他的喜欢。
“其实,这座奖杯不应该属于我。”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沸腾了,许沉河这话可以说是变相承认网上的言论,能在这么大的颁奖典礼上说这些话,必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后排坐在一块的粉丝在接收到别家粉丝的目光后迟疑地把应援牌放低了,在台上看过去,仿佛那片灯海黯淡了一个度。
出席盛典的不乏炫燃娱乐旗下的艺人,他们个个悬高了心,只怕这位“江画”把责任推卸到公司身上,无论对公司本身或是每位艺人的未来发展都是不可估量的打击。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伤害到很多人,江画的粉丝、圈里圈外的朋友、一起拍过戏的搭档、以及看好他的所有人——我不能再欺骗大家了,很抱歉,我……确实不是江画。”许沉河再次向台下鞠躬,双眼只能看着自己的鞋尖时,他清晰地听见远处的粉丝忍不住狠狠咒骂了几句脏话。
观众席里翻滚着澎湃的声浪,毫无疑问尽数涌向他的方向。许沉河挺直腰板,视野中再看不到为“他”举牌的人,那群在网上的骂声中依旧为他挺身而出的粉丝已经被他消耗掉了所剩无几的勇气。
“我是许沉河,江画是我的兄长,在几年前由于重度抑郁而过世,这件事只有我知道。”许沉河用手背挡在鼻子底下,他退了一小步,但仍然站在追光中。
余光看见舞台边上的主持人神色惊愕,指着台下欲言又止,许沉河往场中看去,有个高个儿的女生从后排百米冲刺似的奔过来,阶梯走道两旁的嘉宾拦也拦不住。
离舞台还有几尺远的距离,那女生停住了,抄起灭灯的应援牌往他身上砸去:“去死吧你——!”
被砸中大腿时,许沉河还有心思想:这女生练过扔铁饼的吧,手劲这么大。
场中混乱,主持人站出来要维持秩序,安保人员拖走了那个惹事的女生,许沉河抿着嘴,心脏咚咚直跳。
他必须要把话说完。
“我——”
“不要再说了,”主持人阻止,“许先生,要解释请移步到微博去解释,您现在的行为对主办方很不友好。”
“对不起,”许沉河朝她鞠了一躬,请求道,“再给我一分钟就好,我会赔偿损失的。”
他重又看向台下,先前打好的腹稿在上台前被抹空了,他只得临时迅速组织好了语言:“公司一直以为江画真的只是失踪了,是我在江画死后觊觎他的成就,冒充他本人欺骗了所有人,包括顾先生、经纪人、圈中好友、粉丝等等,我对大家说声抱歉,此后我会永久退出演艺圈,再不复出,谢谢。”
该离开了,许沉河走了两步,又折回将奖杯塞到一脸愠色的主持人手里,低声道:“麻烦帮我把奖杯送到寄先生手中,今天对你造成不便,很抱歉。”
他近乎狼狈地离场,消失在舞台前还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是痛失偶像的粉丝吗?
径直从后台跑出去,快到会场门外时许沉河腿软得迈不开步子。他扶着膝盖喘着气,担心蹲在外面的娱记认得自己的穿着,扛着冻脱掉外套扔到置物桌上。
门口停着不少出租车,许沉河随便上了一辆,把正抽着烟的司机吓了一跳:“小伙子急着上哪去?”
“酒店,”许沉河系上安全带,在记忆中搜寻良晌才记起具体名字,“圣景酒店,在侧门停。”
“行嘞,”司机掸了下烟灰,将烟头扔到地上,绑安全带时扭头瞥了眼旁边的乘客,“欸,你不是那个……”
“是。”许沉河屈指在手刹上敲了敲,“麻烦开快点儿,后头有记者在追。”
“哦、哦,成。”司机这么晚还搁这等生意也就为了混口饭吃,也不管载的是天王巨星还是咋,放下手刹踩油门开上大路。
许沉河有了十几岁时逃离家庭束缚的感觉,没想到自己快三张了也还能体验这样的戏码。
夜色下霓虹交错,许沉河托着下巴靠在车窗边,在台上发言时还压抑得想哭,这会儿却情难自已地笑出声。
司机感到好奇,脸偏过来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许沉河闷笑,“拿了个奖,感觉自己付出那么多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回到酒店,许沉河让司机先在外面候着,然后自顾到寄存室取回行李箱。四周无人,他从箱子里揪了件素色的外套披上,戴上帽子和口罩,还完钥匙去后门找到停在道旁的出租车。
“这是要赶行程?”司机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许沉河坐进车里:“嗯,麻烦去火车站。”
“长见识了,我还以为明星都得坐飞机啊带个保镖啥的。”
许沉河轻松道:“私人行程呢这是。”
他摸出兜里的手机,盛典前他调了静音,这时才发现上面列满了来自各方的消息和未接来电。祝回庭的尤为多,许沉河刚解锁,对方又发来个消息:许沉河你疯了!!!
三个感叹号,许沉河都能想象到祝回庭气急败坏的表情。他在编辑框里正打着字儿,估摸对方看到他正在输入中,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一接通便吼道:“你跑哪去了?把过错全揽身上你给自己想过后路吗?背着骂名过一生很痛苦的你知不知道?!”
有耐性地待祝回庭吼完,许沉河平和道:“我不痛苦,本来在这个圈子里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揽上身还省得公司为我开脱,否则最后还不是要为难到他头上,你知道我舍不得。”
“你到现在还替他着想!”祝回庭气得直砸车门,盛典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从会场出来,经过车前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人们表情各异,足以猜测到这件事在现场影响有多大。
偏生电话另一端的人还置身事外似的,带着笑意反哄他:“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他好了,你别担心。”顿了顿,又道,“你翻一下扶手箱,我往里面藏了个信用卡,卡里的钱用来付合同违约金绰绰有余了,其余的你帮我看着赔偿各项损失费,不够的话给我发个消息就好,密码我待会儿发给你。”
祝回庭挖了挖扶手箱,还真摸出个信用卡。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惊愣:“什么意思?你远走高飞了?以后不见面了?”
许沉河“嗯”了声:“总之……这段时间谢谢你,无论是经纪人还是朋友,你都称得上是满分的。”
祝回庭不要这波赞美,他发动引擎,盯着路况驶离会场:“你告诉我在哪个方位,我现在就去接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没事,我能保护好自己。”许沉河看了眼车窗外,“祝哥,我到地儿了,挂了啊。”
付完车费,许沉河推门下车:“谢了师傅,麻烦开下后备箱。”
走进火车站前,许沉河回头看向来时的路。两侧路灯朝远方延展,不知尽头在哪里,但总会有行走的路。
明明几天前他还是受人仰慕的“江画”,转眼间,握在手中的东西都从指缝间溜走了,无数人所憧憬的明星生活一下子好像离得很远了。
压下帽檐,许沉河拉着行李箱,在零星稀疏的夜空下走进火车站,再无留恋。
那厢,祝回庭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大街上,右手将熄屏的手机扔到副驾上。方芮在后座全程捧着手机留意微博动态,只见“许沉河实锤冒充江画”的话题在实时热搜里一跃上升至最顶,评论区里无一例外全在骂许沉河,各种脏话不堪入目。
方芮替许沉河当助理那么久,第一次为他哭肿了眼,眼泪砸到手机屏幕上,怎么擦都擦不完:“怎么办啊祝哥,沉河哥怎么办?”
祝回庭也难受,一团怒火憋在胸腔,却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从接受当许沉河经纪人的那天,他就该料到总有事情败露的时候,可怎么会知道许沉河能傻到独揽责任?
越想越气,他靠边停车,拿过手机拨出顾从燃的号,对方不接,他就再拨。一遍一遍,等那边一接起,他森然问道:“你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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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终于。
第75章三十多岁人了看开点吧
饭后睡时没关严窗户,夜风拂进卧室撩起一角窗帘,顾从燃瞧见外面天色漆黑,才惊觉自己睡了那么久。
他撑着额角靠坐在床头,瞥了眼边上的电子闹钟,近十一点。
被没头没尾吼了一句,顾从燃意外道:“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什么事!”祝回庭一拳打在副驾上,后排的方芮忙抹了把脸按住他的胳膊:“祝哥消点气,你下车吧,我来开。”
和方芮调了位置,祝回庭没好气道:“你不愿出席盛典便算了,你连看都没看?”
“我发烧,吃完饭就睡了。”顾从燃一说话喉咙便生疼,下了床将窗给关严实了。
“靠,你怎么不说你有病呢,”祝回庭气得不轻,连关心都省了,“多喝热水,顺便上网瞅瞅吧你!”
顾从燃原本脑袋晕胀,被对方这么一吼倒是清醒过来了,挂线后看见未读消息堆了无数条,不安感愈加浓烈。忙不迭登上微博,热搜界面的红色“爆”字触目惊心,话题带的两个名字更是让他震惊。
点进热门视频,长达4分钟的视频他一秒不落地看完,越往后面容越僵硬,直至听到许沉河带着笑说出那句“再不复出”,他心慌地关掉手机。
搞什么?怎么他一觉醒来,许沉河把所有事都给认了?
顾从燃指尖很冷,他握住自己的手臂汲取着体温,又敲敲眉心,证明自己不是在梦里。一切都在朝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他重新拿起手机,忽略家人和同事的未接来电,急切地拨出许沉河的号码。
在等待许沉河接通的过程中,顾从燃随便披了个外套,拉开卧室的门往楼下跑,撞见客厅里正拖着地板的家政阿姨,对方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顾先生要出去?您咋不好好歇着呢?”
“有点事忙。”顾从燃关了手机,绕开未干的那块地板走过去,捞起置物柜上的车匙。
家政扔了拖把捧着医药箱过来:“先吃个退烧药吧,您这生着病也不是办法啊。”
退烧药有使人困乏的副作用,顾从燃不吃,被啰嗦的家政吵得不行,喝了杯糖盐水才出门。
路上车少,顾从燃也没管自己是否超速,一路疾行到浮金苑,停稳车后推门奔向电梯。轿厢上升的速度慢得让他焦灼,他掏出手机继续给许沉河拨号,果不其然又被提醒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803的电子锁自从上次有私生饭碰过后就被许沉河撤掉了所有密码和指纹,钥匙不在自己身上,顾从燃耐着性子按了几个数字,在试到自己的旧历生日时竟然开锁了。
开了灯,屋里如往常那般整洁干净,所有家具和摆设都在原位没动过——茶几上两只款式相同的水杯靠在一起,书房中粉丝送的礼物都好好地在墙体柜上呆着,中央案桌上的毛笔字估计已完成,上面提了一句墨迹已干涸的宋词: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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