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绕过几个弯,写着“南华中学”四个大字的理石板,便出现在眼前。
“后来,我们从这个巷子搬走,住进更大的房子,见了更大的世界。我就开始想,我的梦想轨迹身侧,会不会有一条和我一样的轨迹,陪着我。”
混在来参加校庆活动的学生中,何榆似乎又找回了那种操场上寻找他身影的感觉。
她偏过头,看着傅云实莞尔道:“我看了很多的言情小说,没有一个男主角像你。”
没有一个人像你,可以一直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看着他顿时红了的脖颈,何榆的笑意更浓:“说起来也有点好笑,我们中间空白的那一年,记忆真的会神化一个人。”
似乎所有当年她不喜欢的,傅云实身上的那些臭毛病,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可爱。
“你还记得这个点吗?”指着校门旁边的那几个烫金大字中的“南”,何榆心里痒痒的。
忍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上前试着掰其中右边的那个撇。
使使劲,没有掰动。
南华果然加固了这个字啊。
撇撇嘴,何榆刚要收回手,身后就冒出了笑眯眯的声音:“何榆,还在这抠儿学校的公共财产呢?”
南华作为B市素质和应试教育两手抓的学校,和市一中齐名全市最好的中学。
比起要去市一中疯狂的学习,南华是不少B市学生梦想中的学校。每年在各种领域的大赛里,都有南华人的身影,甚至有一年有一位同学去参加了一档美食烹饪比拼节目。
各种奇怪的人才太多,整个学校也就被戏称为B市的霍格沃茨。
也因此,南华人干脆汇总各种好玩的事情,在何榆建立秘密论坛之后盖了高楼,帖子名为:南华魔法禁.书目录。
其中,最广为流传的就是南华中学的三宝和三魔鬼。
三宝有高中语文齐老先生,全市出了名的脱单玄学之地小礼堂,还有……
傅云实掰坏的校门口烫金校名。
何榆刚刚试图掰的就是那个烫金校名,而出现在她身后的,则是齐老先生。
齐老先生当年教他们语文,没少折磨何榆绞尽脑汁,修改她从幼儿园就开始用的幼稚论证事例模板。
舔舔嘴唇,何榆很心虚地从傅云实的口袋里,抽出自己的手。
她转过身:“齐老,别用‘再’,上次是傅云实干的,跟我没关系。”
利落地甩锅,连撒谎时习惯性地摸鼻梁,都没来得及摸。
高三那一年,作为家庭重点保护对象,何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蹭父母的车上学。
何妈妈调动工作之后,要跨区上班,通勤时间很长,出门也早。
何榆为了省下自己那点零花钱,宁愿在校门口站成木桩,也不想坐地铁花三块钱。
每次站在校门前等门开,她就利用那时间背自己最不喜欢的古文。
只要背不下来,她就烦躁,手就抠上了旁边的烫金校名。
毕竟只要够努力,铁杵都能磨成针。
跟别说校门口历经那么多年风雨的校名了。
在何榆坚持不懈的抠转下,“南”字的撇,终于被她抠松了。
抠松的那一天,她结结实实地慌了。
趁没有人注意,她赶忙把稍微松动一些的撇正位回去,然后装作没事人似的走进校门,心里盘算着放学之后买支502,明早给粘好。
只是那天,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被物理教研组老李的试卷,那又来一次的全选B的理综套卷答案杀蒙了。
梦回高二时,那让所有心浮气躁的人瞬间安静的,选择题全部选D的物理期中考。
当年的惨状不多形容,只是从那之后有大半年,没人再把“就考个A大呗”挂嘴上。
只是这第二次,傅云实没有再跳坑里。
他敲敲她的桌面:“回神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何榆抬起头来时,眼睛已经失去焦距,整个人失去了梦想,“校门旁边的校名里,‘南’字的那个点,是不是扭动一下,就能通往快乐的世界呢?”
她的声音缥缈,带着轻微的叹息,以及中二。
“我太南了,我为什么要上学?”她抱紧自己的脑袋,却没有淌下泪水。
反而被自己拙劣的演技,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傅云实当时的表情,她没有看见。
但通过他完全没有搭理她的行为,何榆知道他肯定已经嫌弃得不行。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那个嫌弃她的人,当天放学就掰坏了那个撇。
嗐,也算是给她省下了胶水钱了。
傅云实真是个大好人。
第50章傅知何
关于这个撇的故事,还有另外一个只有傅云实知道的版本。
和何榆坐了很长时间的同桌,他早就习惯了她是一个嘴上没正形儿的人。
关于她说什么魔法通道的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每年南华都有百日誓师之后不来上课,自己去报一对一的课程冲刺的人,总是聚不齐。
也是让他们之后能收心,南华的毕业照通常都在那个时候,找一个模考结束后的下午拍。
模考日没有晚自习,是少有的可以早回家的日子。
放学之后,傅云实一向走得比较快。
何榆和他相反,能多磨叽一会儿就多磨叽一会儿。
下楼的时候,傅云实一直低头拆着手里乱成团的耳机线。
即便楼梯间里有些吵闹,他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后面两个男生对话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一班那个何榆吗?怎么怂了,不告白了?”
“马上就高考了,告白不太好吧?”
“那拍一张合影不过分吧,你还可以和她说说加油什么的……”
“呃……这……”
手上的耳机线已经被解开,傅云实反倒是又缠了回去。
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尽力听得更加清楚。
“给你几分钟的思考时间,一会儿到门口你好好考虑考虑。”
“不是吧,来真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你都急急忙忙地出校门,然后站外面等着她出现,看两眼再走。”
“我就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
两个男生还在说着,傅云实就已经率先站在了一楼的平地上。
他向左挪了几步,蹲下身,装作在楼梯旁边系鞋带的样子。
直到那两个人走到了他前面,傅云实才站起身。
双手插在口袋里,他悠闲地跟在后面走着,眼睛却从没有离开那两个人的背影。
他们果然在校门外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男生一度试图想跑,都被另一个男生笑着抓住。
也许是知道以后没有更好的机会,那个男生再也没有做第二次想要离开的动作。
傅云实站在校门另一边的路牙上,手紧紧地攥着手机。
手机的边缘陷入掌心,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放开的想法。
十八岁的傅云实,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法抑制的慌张。
一种即将失去某种东西的,说严重点像是天要塌下来的慌张。
他就在那里站着,透过校门栏杆,看着远处的那个女生说说笑笑地逐渐走近。
她每走一步,傅云实心中的慌张就更加深一分。
傅云实从没有那么希望,何榆在放学路上能被齐老先生抓回去冲写作文。
余光瞥见那两个男生又开始不安分,一个推着,一个疯狂地向后顶着。
眼见着何榆快要走到校门口,傅云实别开视线,不想去看他们合影的样子。
“只是个合影,没什么的”,心中默默祈祷着这样的话。
“南华中学”四个烫金大字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榆提了一嘴,傅云实此时觉得,那个撇怎么看怎么有点奇怪。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他伸出手去。
鬼使神差的,傅云实伸出右手覆上那块冰凉的烫金校名。
还没有使劲,本就摇摇欲坠的那一撇,就已经老实地选择了他的手心。
黑蓝色的大理石板上,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在旁人的惊呼中,傅云实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一个撇,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命运吗?
何榆,对不起了,老天爷都说你们这一对儿成不了。
他面无表情,甚至心中还带着些窃喜地,拿着手里的那一个撇,返回校门内去找保安。
因为是学生会主席,他和保安已经熟悉得很。
将手中无辜的东西递出去,傅云实倒是淡定的很:“门口的校名掉了一小块。”
他的表情太过镇静,和平时做学生会管理并没有区别。
“我明天找人修一下,”保安接过东西,端详了一下,有些惊讶,“今天也没刮风,怎么就自己掉下来了?”
“不是,不是掉下来的。”傅云实抿着嘴,余光瞥见何榆已经走到他身后。
轻叹了口气,傅云实觉得爱情的代价真是太大了。
在保安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他干瘪地开口:“我拧下来的。”
凑过来偷听的何榆:???
第二天,全校都知道,已经卸任半年学生会主席的傅主席,由于内心的野性被压抑太久,把校名给拧下来了。
尽管之后那一个撇被修回去,全校同学还都一致以此为纪念,庆祝南华学子反抗学生管理处的第一声枪响。
几乎是无声的约定,每到公示处分,或是大小考试时,都会有些学生来拜一拜那一撇。
除了祈求不受警告处分以外,也有不少来蹭考神考运的。
收起回忆,傅云实好整以暇地看着何榆一本正经地说瞎话。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齐老先生就先声明正义了。
“以前还没开校门,我从这儿经过去校门口值班的时候,就经常看见你站这里无聊得扣笔画,”齐老先生挑眉,“还不是让我们云实背锅的?”
“哟,您还知道‘背锅’啊。”对于这个全校的活宝,何榆总是忍不住揶揄几句。
老先生深吸一口气,气鼓鼓的,看上去像是要脑顶冒烟:“你下次可别回来南华了,回来也别见着我,我得被你气死。”
说完,他就摆摆手,装作绝情地往学校里走。
“完了完了,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学生了。”何榆巴巴地跟在他身后,抹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声音低落。
听到这话,齐老先生终于停住脚步。
他向后转身看着追上来的何榆,端详了一阵,摇摇头:“现在的小姑娘去上个大学,脸怎么就长这么大了?二十三窜一窜,窜的是脸么?”
何榆:“……”
因为是百年校庆,上午有校庆活动。
除了下午还要上课的毕业班,其他年级都可以在中午放学回家。
他们到的有些早,也就被齐老先生带去办公室里坐一会儿。
“您就不觉得奇怪?”何榆搬了把椅子坐在老先生旁边,拿了一份他桌上的模拟卷子看着。
“奇怪什么?”老先生正认真泡着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奇怪你拿语文卷子看?作文题还看得懂吗,文化沙漠?”
文——化——沙——漠?
何榆又在脑子里确认了一遍,才敢确定他说的是这几个字。
震惊地摇摇头,她强忍住想要把语文卷子折纸飞机的手:“您变了,您这届学生都把您教坏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可爱老古板了。
“怎么,就许你拿新潮的句子揶揄我?”老先生用鼻孔看着她,哼了一声。
撇撇嘴,何榆把卷子放回去:“幼稚。”
“我们多好的一颗白菜,被你这只小猪崽给啃了。”看看一直笑着的傅云实,老先生叹了口气。
“但我也不奇怪,”不给何榆张牙舞爪的机会,老先生轻飘飘地又看了一眼傅云实,“是吧,傅云实?”
猝不及防地被点到,高三模考把议论文换成感伤散文的傅云实,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即便两年过去了,他仍记得他被齐老叫到办公室时,齐老那八卦又贼贼的表情。
“何榆毕业的时候,我说过让她带男朋友回来,以为没两天就又来烦我了。结果这都过去快两年,才把你带回来。”齐老一边说着,一边把茶分给何榆和傅云实。
在给傅云实那一杯时,他还向后躲了一下,让傅云实扑了个空。
齐老笑呵呵地看着他最欣赏的孩子,嘴上却啧啧了两声:“不行啊,傅云实。”
“嗯?什么意思?”何榆觉得自己突然发现了盲点,“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她瞅瞅齐老,又看看傅云实,那两个人都只是淡笑着看着她。
正琢磨着要怎么继续追问,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
上次帮她给何渠琛送外套的小姑娘进来,见到是他们两个,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把手里的一摞本子放下,小姑娘逃跑似的丢了一句:“都收齐了,齐老师。”
人一闪,飞速地就跑了。
“齐老师,这称呼好久没听见了哈?”努努嘴,何榆拽上傅云实的衣角,调笑道。
他们这一届很难带,天天欺负齐老先生,老头老头地叫,经常叫得齐老先生火冒三丈。
“呵,她也是看见你了才乖,平时比你还能贫嘴。”齐老先生冷哼了一声,委屈巴巴地拿起自己的茶缸,突然觉得自己很心酸。
送走了何榆这大闹天宫的,又得带这小不省心的两年。
“看见我?”何榆满脸问号,用手指指自己,“还是看见傅云实?”
“看见你,”又重复了一遍,齐老先生摆摆手,“要不是你是何渠琛他姐……”
说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视线越过何榆的脑袋,落在傅云实的身上。
老先生沉默了半晌:“我似乎又说多了?”
“嗯,不是一次两次了。”傅云实点点头,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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