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肯定听到了。
她刚刚在嚷嚷什么来着？在嘲笑她儿子是老处男？
啊啊啊！
颜绍之看她站着不动，过来掐她的脸。
夏小凉一手拍掉，绝望地瞪他一眼。有长辈在都不提前说一声！有人第一次见家长是这么尴尬的吗？！
颜绍之无辜地摊手，他也不知道方雯已经回来了。
方雯的确已经准备好了下午茶。偏厅的茶桌上，一壶茶水已经煮沸，上面放着两份甜点，屋子里还残留着烘焙的香味。
夏小凉一看那甜点的造型，就扫了颜绍之一眼。
原来颜绍之做甜点的手艺，也是家传啊。
“小凉，直接叫你小凉可以吗？”方雯坐在茶桌前，平添几分古典美，像是一幅画。
夏小凉正要点头，旁边颜绍之慢悠悠说道：“可以。别像徐非凡一样，叫成小娘就行。”
夏小凉伸手就拉了把他的袖子。
她在见家长呢，正经点！
方雯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他这么说话的样子，反而笑起来：“绍之，你是不是该去公司了？”
夏小凉忙回头看他。颜绍之看了眼腕表：“这就去。”
啊……真的留她一个人见家长啊？
夏小凉眨巴着眼睛，颜绍之揉她的脑袋：“我去去就回。”转而又对方雯说：“她胆子小，你别欺负她。”
转身去房间换了件外套，无视夏小凉挣扎的眼神，真出门了。
他一走，夏小凉站在偏厅的钢琴旁边，就有点怂。
其实如果不是苏夕上次和她说，方雯是Lestyleprivé的创始人，她可能还不至于这么怂。她接触的“妈妈”们，从来都是叶思云那种，说话小小声，生起气来都没什么气势的。就算是柳蔡的妈妈，也只是比叶思云稍微泼辣点，到底还个中规中矩的家庭主妇。
所以对于这种职业技能满分的女强人，她又敬又畏，脑子里忍不住脑补了一百本言情小说里恶婆婆赶走灰姑娘女主的剧情。这些年她真的已经竭尽全力缩小她和颜绍之之间的距离了啊，虽然现在成果并不明显，可再给她几年时间，她一定能做得更好的。
方雯看进门时还活蹦乱跳的小丫头见了她跟老鼠见到猫似的，期期艾艾地站在钢琴旁边，盯着眼下的黑白键盘，一动也不动，问道：“小凉，你喜欢弹钢琴？”
夏小凉眼皮一抖。
完蛋，第一题就减分。
“我……不会。”夏小凉尴尬笑笑。
“那和绍之一样，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嫌它吵，还嫌它占了他的活动空间。”方雯微笑，“过来坐吧，尝尝我的手艺。”
夏小凉听她说话，又觉得她还是温柔多些，也并没有丁点高高在上的意思，心里放松了不少，依言坐过去。
茶桌是传统竹制的，很典雅，茶具看起来也很专业，阳光落了一角在这头，有浮尘在跳跃。
这边和整个屋子的风格其实不太协调，看来是方雯特地布置的。
“绍之的父亲从前喜欢喝茶，还研究点茶艺，我就跟着学了点。”方雯笑着给夏小凉倒了杯，“这套东西是他曾经最喜欢的，我就从国内运了过来。”
夏小凉默默开始算年份。
方雯又说：“它们快四十岁了，比绍之还大了十来岁。”
啊……居然年纪这么大了，古董啊。
“也算不上什么古董，他爷爷原来有一套那才是真古董，可惜当年创业时，狠心卖掉了。”
夏小凉汗颜，怎么她一句话没说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一般人在想些什么，很难逃过我的眼睛。”
夏小凉：……
她决定放空自己。
方雯“噗嗤”笑起来：“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可爱的，难怪那臭小子爱不释手。”
夏小凉红了脸。
“绍之向你求婚了？”方雯扫了眼她手上的戒指。
夏小凉的手躲了下，脸更红了，掩饰性地低头喝茶，“嗯”了声。
“难怪最近忙得脚不着地，原来又是公活儿又是私活儿。”方雯无奈笑了笑，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在哪儿办？”
这个问住夏小凉了，只能说：“还……没商量过这个问题。”
方雯扬眉：“也是，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带绍之见了父母再商量，是我心急了。不过伯母有点小私心，你能不能成全我？”
“……啊？”夏小凉抬头看她。
方雯年轻时应该是让人惊艳的大美人，年近六十了还风韵不减：“我一直保留着绍之的国籍，希望他荣归故里，你们可以回国举行婚礼吗？”
啊……
这哪里能算什么成全，她的亲朋好友全在国内，如果不考虑颜绍之，她当然会更愿意在国内举行婚礼。
不过为什么话题一下子跳跃到婚礼了啊……
“你不要怪伯母心急，毕竟你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姑娘。”方雯又说，“我们绍之却是个年近三十的老处男了。”
噗……
夏小凉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憋得脸彻底红成了番茄。
“伯母，对不起……我刚刚是开玩笑……”
方雯爽朗地笑起来：“不用说对不起，这话我听着很解气，我想拿这句话怼他很多年了。”
夏小凉眨眨眼，真的吗？
“毕竟他这么多年，都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夏小凉轻咳一声，不用担心，他现在不是了……
可这种话她是如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没想到方雯接下来就带着试探地问了一句：“他现在还是吗？”
夏小凉真的很想钻个洞把脸埋进去。
天啊，她到底为什么坐在这里，和颜绍之的母亲讨论他还是不是处的问题啊？
但方雯显然已经从她脸上的表情得到了答案，欣慰地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夏小凉：……
史上最尬的见家长，必须留下我，小凉.夏，的名字。
第73章
这样尴尬的好处是,夏小凉终于没那么紧张了，方雯看起来还是很亲切的,并不是她脑补的那种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女强人形象,而且似乎对她和颜绍之的相处并不反对。
“后来呢,他怎么又表明心迹了？”方雯笑着问她。
她们聊起当年在江城那些事儿，正说到颜绍之一直隐瞒他就是她等了三年的少年，隐瞒他对她的感情,她甚至怀疑他当时创作完“夏夜”,是打算默默走人的。
“我也不知道啊。”刚刚那么尬的话题都聊过了,夏小凉再聊起别的来，完全无压力，偏着脑袋自我调侃了一句,“可能是发现不会有比我更喜欢他的女孩子，错过就是一大损失吧。”
方雯微笑看着夏小凉：“他当时的确打算走了。”
“……啊？”
方雯蹙眉想了想：“我记得那时候是三月吧，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任媛执意不肯关掉R.K，他也认为事情没到必须和唯一的姑姑撕破脸去关闭公司的程度，所以他不会再周旋下去,等‘夏夜’首秀结束，他就会回巴黎了。”
夏小凉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夏夜”首秀之前,她似乎和颜绍之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愉快。
江疏雁和任媛的“误会”，让她觉得需要和颜绍之保持距离，所以见到他就躲。他也因此生气,干脆不理她。
是在那个时候，他决定回巴黎的吗？
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前因后果地回想起来……
他那会儿应该很难过吧，她认不出他的人，认不出他的感情，还避瘟神似的天天躲着他。
“不过你说得对。”方雯拉住夏小凉的手，“如果他错过你，的确会是一大损失。”
她一直微笑，表情慈爱又诚挚：“我当时用想关掉R.K的借口把他打发回国，只是想他换个环境喘口气，没想过他会碰到你这么好的女孩子。”
夏小凉是开玩笑，方雯真这么说，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关掉R.K是……
“借口？”夏小凉惊讶道。
方雯点头。
那时候她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把颜绍之支出巴黎。
R.K是他名下的遗产，她又了解任媛的固执，于是牵强地找了个它“辉煌不再没有存在的必要”这种理由，让他回去关掉公司。依任媛的脾气，不拖个一年半载是不会罢休的，任媛不放手，他自然回不来。
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逼真，她一句都没和任媛透露，任媛一气之下还飞了趟巴黎找她理论。
“绍之那几年的状态，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差一点。他一直留在这里，就一直走不出去，毕竟……”方雯笑容里少见的掺杂几分沧桑，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这里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回忆太多，最开始的时候他连这间屋子都不肯进，因为他们从前经常在这里聚餐。”
夏小凉跟着皱起眉。
“不该和你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方雯马上放松语气，跳过了这一段：“后来池桉醒过来，我和她母亲那么多年的交情，她强烈要求，我实在没有办法置她不理，绍之回来也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这几年辛苦你。”
夏小凉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本来我也会出国深造，他不回巴黎我也不一定一直留在国内，正好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谁也不怨谁。”
方雯闻言笑起来：“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其实我也赞同女孩子不应该爱情至上，而应该在充分保证自己人生的前提下享受爱情的甜美。”
她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手边的甜点：“就像甜点应该是午后休憩时慢慢品尝的美味加餐，而不是喧宾夺主取代正餐的垃圾食品。”
哇哦，真不愧是Lestyleprivé的创始人。难怪苏夕说她是她最崇拜的女性了，美丽知性温柔有想法，连个比喻都这么恰如其分，甜点之于正餐，可不正如爱情之于生活，无法取而代之。
“对了，MathieuDufour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抄袭还告吗？”方雯又问。
“这件事情您也知道啊。”夏小凉眨眨眼，“告的，虽然他的个人秀已经取消了，但我觉得抄袭之风不可长，我问过律师，现在的情况对我挺有利，只是会耗费一些精力。”
方雯脸上露出些许赞赏：“和我想法一致。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孟律师非常有经验，交给他全权处理就行。最开始有没有被骂得很不开心？”
“还好吧……”夏小凉缩了下脑袋，又弯着眉眼说，“有一点点……”
方雯看她那副贼兮兮的笑容，抿唇笑，又说：“其实这种事情对你本身的知名度是很有好处的，原本想再在网上闹个几天，那臭小子沉不住气……”
嗯？这件事居然方雯也有参与？似乎还是她的主谋？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回头他该埋怨我用商人腐臭的思维玷污你们‘艺术家’们高洁的灵魂。”方雯调侃地说着，侧身拿包，“明天绍之的告别秀，你去吗？”
夏小凉点头：“去。”
“有朋友和你一起吗？”方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和绍之可能都没时间顾及到你，这是邀请函，你可以多请几个朋友一起过去。”
她把信封放在茶桌上，粉红色，左上角有一个Lestyleprivé的Logo。夏小凉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惊讶问：“他的告别秀是给Lestylepirvé？”
方雯也很惊讶：“你不知道？”
夏小凉呐呐摇头。
她的手机好几天没开过机了，颜绍之只说告别秀，没具体多提。
“看来他对这件事还真是不够上心啊。”方雯无奈地摇了摇头，“臭小子想退圈，我耗心费力培养他二十多年，他总得给我交份答卷再走吧？也算圆一圆我的梦。”
“好了，下午我还约了人，出去一趟，晚上就不回来打扰你们了。”方雯拿起包，“记得尝一尝，我的手艺不比绍之差。”
她指了指桌上一口没动的甜点。
向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弯下腰。距离太近，夏小凉下意识就往后靠了点。她笑起来，把她的短发捋在耳后，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小丫头，我很喜欢你，和你聊天很开心，以后见到我不用这么紧张。”
快要走出偏厅时她又回头，妩媚地朝她挤了下眼睛：“明天穿漂亮点。”
***
方雯下楼，在驾驶室安静地坐了会儿，才感觉到心口那颗大石缓缓地、安稳地落地了。
诚如刚刚对夏小凉所说，当年她让颜绍之回国，并没有想过他还会有其他际遇。
那年任媛给她打电话说在他家里碰到一个女孩子，他们之间肯定不简单的时候，她嗤之以鼻。
她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
他的心早就封尘了，封尘在当年的那场雪崩。
尽管他积极地接受心理治疗，开始正常工作，正常生活，表现得好想已经不太受那件事的影响，可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的双眼曾经是怎样的闪亮，后来又是怎样的死寂，没有人比她感受得更加清楚。
在见到夏小凉之前，她仍旧心存忐忑，不太敢相信。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那么幸运的事情呢。他居然还愿意敞开心扉，重新面对过去的自己，把曾经丢下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捡回来。
直到刚刚夏小凉说起他们的相识相遇。
原来真的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
那么多年颜绍之一直活在自我否定的自责中，否定了他的兴趣，他的爱好，他做过的选择，他走过的路，连带着否定了他整个人。可偏偏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一直对过去的他念念不忘，不停地在他耳边提醒过去的他有多么地美好，她有多么地喜欢，多么地期待他们的重逢。
他们相识在一切未曾发生之前，相遇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恰到好处得仿佛上天特地为他安排的一份礼物。
方雯擦了下眼角，启动车钥匙。
她一直是懂得感恩的人。
或许她也不该再埋怨那场雪崩。
祸兮福之所倚。那场雪崩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包括她的。
在此之前，她是一个将自己和亡夫未完成的心愿蛮横加压到孩子身上的强势母亲。一心只想颜绍之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幼时的他无论怎样哭闹不想学画，不想拜师，都是不管用的。到颜绍之青春期时，他们的母子关系岌岌可危，她知道他心思活络，不遗余力地摁掉他所有人生的第二种可能。
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他想退圈？做梦吧，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如果不是那场事故，夏小凉这样的女孩子当儿媳妇？今天的见面大概不会像刚刚那样和谐融洽了。毕竟她向来强势，她从前给他描绘的人生蓝图里，妻子应该是像池桉那样知根知底的名门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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