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云寒挑着一边眉转身,似笑非笑:“我去尿尿,你也要跟着?”
何无涣:“…………”
“放心吧,我这次绝对不跑。”云寒说完眼珠一转,贱兮兮地笑起来,扬声向纱帘内道:“几位美人儿,帮我好好招待一下这位朋友,他可是第一次来。”招待、第一次,两个词被他咬得特别重。
何无涣无可奈何地看着云寒离开的背影,方坐下身,纱帘就被挑开,走出几位娇艳的美人,笑着迎向他。
何无涣面无表情地把剑往桌上一放,美人们脸色微变,互相对视几眼,非常有分寸地退回纱帘内,留他一人在外面喝闷酒。
何无涣酒量极好,一杯接一杯酒下肚也不见醉,渐渐地觉出不对劲。
云寒怎么去了那么久?
他倏地起身,拿起剑就往外走,正打算找个人问路,就听见有人喊后院打起来了。
何无涣直觉跟云寒有关,便顺着人流拥到后院,果不其然,此刻院内有两人在互殴,你一拳我一拳,拳拳到肉,净往脸上招呼,打得非常精彩。
何无涣目光略过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倒霉鬼,落在那蹲在旁边,一边吃一盘干果,一边不住煽风点火的人,心放下来的同时,又委实头疼。
他一手一个把两人拉开,分别扔到一处,随即弯腰看云寒,问:“又是你挑起来的?”
云寒瞪他一眼,往嘴里扔核桃仁,无辜道:“哪有,我只是看他们吵了半天,天那么热,吵得口干舌燥的,中暑了怎么办?然后顺手帮了他们一下下而已。”
何无涣觉得好笑:“怕他们吵架中暑,所以让他们打架?”
云寒义正言辞:“怎么会?我明明是在劝他们相亲相爱!”说完把手伸向何无涣,“拉我一把,腿蹲麻了。”
何无涣把他拉起来,无奈道:“你啊,就是个祸害,谁遇到谁遭殃。”
“你别冤枉我,也没见你遭什么殃啊!”
“你还有脸说?”
这一场花酒喝得算不上畅快,也不想大热天回去共挤一张小床,于是两人各抱了几坛酒,来到一户没人住的屋顶,打算一醉方休。
几坛酒下肚,两人都有些醉了,并肩仰躺在青瓦上,看着仲夏夜的璀璨星空。
“阿涣,你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吗?”云寒大着舌头问。
何无涣眸子微眯:“会吧。”
云寒笑起来,醉意满满:“那我爹娘…嗝…一定是最、最暗的两颗……”
何无涣不解:“为何这样说?”
云寒在他身边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不告诉你……”
何无涣:“…………”
云寒笑够了,翻身靠近何无涣,嘴唇几乎贴在何无涣耳畔,声音很轻:“我死了一定不会变成星星。”
何无涣心里莫名其妙一揪,蹙眉严肃道:“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
云寒叹息:“你看你,怎么又皱眉了,年纪轻轻,跟个老头似的。”
何无涣:“我……”
云寒捂住他的唇,“嘘…看星星。”
他凑得很近,何无涣能看清他微醺的脸,连狡黠都那么明媚。
他们安静地看了很久,久到城里的万家灯光渐渐熄灭,两人又坐起身,将最后一坛酒送入腹中。
他们都彻底醉了,云寒醉眼迷蒙的躺着,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阿涣,如果有天我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世上之人都欲杀我于后快,你会与我为敌吗?”
何无涣脑子醉成一滩浆糊,隐隐约约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被莫名冷意激得稍清醒些,再要回想他的问题,却发现云寒已经睡着了。
何无涣静静凝视他的睡颜,云寒真的非常好看,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看的人,从那年石榴树下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无法忘却。
即便云寒性子顽劣至斯,也能让他轻易就溺进去,就像一坛烈酒,连酒香都催人醉,一口口入喉,然后一点点沉醉,逐渐放弃挣扎,但愿长醉不复醒。
于是何无涣就宛如着了魔一般,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几乎是颤抖着,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目前还是甜的,咕~
第109章番外之无辞(三)
随着这吻愈发缠绵,何无涣渐渐难以自抑,理智告诉他趁人之危乃小人所为,脑子里的弦越绷越紧,就在绷到极致时,他极力起身,可头还没抬起,动作便一滞,一双手绕在了他颈上。
脑中“嗡”一声,紧绷的弦断了。
何无涣难以置信,他在回应我?他为什么会回应我?
可此情此景下,他已不想考虑太多,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温情,随即托着云寒后脑,想要将这吻加深。
但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不对劲,睁眼拉开距离,视线里云寒的脸在迅速变得惨白,紧接着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刺目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无论如何也堵不住。
何无涣手足无措,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只能徒劳地抱住他,亲眼看着怀里的人从一具尸体化为枯骨,到最后腐骨消融,随风而散。
何无涣一身冷汗地醒来,黑暗中他孤身坐在床上,茫然地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快两年了,他还在做这个梦。
梦里的云寒还只是云寒,而不是后来的洛凌寒,也还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早已身埋泉下,成为无名冢下的故人骨。
只不过梦终究是要醒的。
何无涣一直在想,那日醉酒时云寒到底问了他什么问题,他这半生经历无数,无论巨细皆能一一细数,却唯独想不起这一句话。
这句云寒最后和他说过的话。
自那日以后,云寒不告而别,再见到时他已油尽灯枯,在他怀里永远阖上双眸。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何无涣少时漂泊,见惯生死离别,自觉百毒不侵,却不曾想只是那么一个人,就使他体会了什么叫爱而不得。
神机老人判他今生无妻无子,果然神机妙断。
“哎,客官,里边请!”店小二一边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脸,一边殷勤地招呼客人入座,“您看喝点什么,我们这儿有碧螺春、雨前龙井……”
客人在大厅最靠外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坐下,将剑放在桌沿,声线略微沙哑:“随便来一壶凉茶吧,再拿些吃食。”
“好嘞!您稍后。”小二最后看了眼这位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客人,麻利地准备去了。
这是座茶肆,大厅中间有一个高台,此刻说书先生正立在台上,讲得酣畅:“……这要从二十多年前那一战说起,当年以四大高手为首,带领各方义士,围剿当时的天下第一邪派碧落山庄,那一战惨烈无比,碧落山庄全庄上下尽毙于刀剑之下,鲜血横流,足足将庄外的河都染成红色……”
何无涣将头上的竹笠取下,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耳畔传来四周的窃窃私语——
“昔年碧落山庄何其辉煌,庄主洛霜华一手碧落剑法出神入化无人能敌,为何那么容易就被灭了全庄?”
“啧,你傻吗?就算洛霜华再厉害,他又没有三头六臂,面对四大高手和各路江湖人马,怎么可能取胜!”
说书先生还在继续:“…如今已过去二十余载,碧落山庄早已化作灰烬,本该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恩仇随风尽泯,奈何世事难测,当初碧落山庄并没有死绝,落霜华幼子洛凌寒在忠仆的掩护下保住了性命,逃出山庄后仆人伤重离世,留下不足两岁的幼儿,被一名乞婆收养……”
“又说这洛凌寒,可谓是命途多舛,一朝家破人亡,天之骄子沦落为路边乞儿,乞婆在他五岁时被人活活打死,他终日游荡街头,靠捡食剩饭烂菜讨活,后来被拐卖入男风馆,培养做娈童,只待年龄到了便送与贵人亵玩。”
“……无人知晓他后来是如何习得碧落剑法与黄泉引的,他以碧落山庄后人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时,是在两年前,连杀昔年的四大高手,包括玄冥阁老、罗刹王、麒麟堂主,和已隐退的追魂剑客鸣锋……”
何无涣不动声色地坐着,可握在杯身的手指骨节却隐隐发白,低垂的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
故事讲得高潮迭起,听客们兴致高昂,不时与同伴讨论。
听客甲问身边好友听客乙:“碧落剑法在下略知一二,可黄泉引是何功法?”
听客乙答:“好像是一种极为偏激的功法,分九段,可加快练武速度,比如同一种剑法,常人需要十年方能练成,但若辅以黄泉引,则时间可压至五年,若是修至第九段,则武功可短时间增至三倍以上。”
“世上竟有如此厉害的功法?那岂不是人人想要!”
“哪有这么容易!黄泉引黄泉引,一旦修炼便代表踏进黄泉,练功时筋骨错乱痛苦不堪,后期甚至会受到严重的反噬,到最后筋脉寸断爆血而亡……”
“嚇!这么恐怖!不过黄泉?嘶…不会也是碧落山庄的功法吧?”
“正是。”
听客甲皱起眉:“功法如斯,那碧落山庄当真是天下第一邪派!”
听客乙叹息:“唉,世上哪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关于这二十年前还有一个秘闻,不知兄台想听否?”
听客甲:“但闻其详。”
听客乙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以扇为掩,低声说:“在下也是道听途说,不知是否属实,其实当年碧落山庄是被诬陷的,四大高手围剿碧落山庄,真实目的是为夺碧落山庄的功法,毕竟自那战后,四大高手声名鹊起,纷纷建立起自己的门派,就连自创功法也有许多与碧落山庄的神似之处……”
听客的闲谈被说书先生高亢的话音渐渐盖了过去,老先生声音洪亮,不胜唏嘘:“四大高手被杀,江湖各势力平衡被打破,一时掀起场腥风血雨,后来在凤鸣山结盟,下江湖追杀令,誓杀邪派余孽洛凌寒,也就是曾在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云寒……”
何无涣饮尽杯中酒,那段永远也忘不了的记忆在脑中陈列开,两年前江湖上的人都疯了般追杀一个叫洛凌寒的人,彼时他在处理师父鸣锋的后事,怨恨几乎燃尽他一切理智,在来凭吊的武林人面前立下毒誓,此生若不亲手杀死洛凌寒,便永受苦痛折磨,不得解脱。
不久后他查探到洛凌寒行踪,追过去时却发现所谓洛凌寒就是云寒,确认时的震撼与难以置信现在还记忆犹新,鲜明无比,那时云寒已受了重伤,加上黄泉引的反噬,眼见是活不成了,何无涣还记得他全身如被凌迟般渗出鲜血,那双总是狡黠的眸子灰暗无神,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模样,却被深深刻进骨血,频繁在梦里徘徊。
云寒死后不久,四方人马赶到时以为是他杀了洛凌寒,众人兴高采烈地围住麻木呆滞的他,高声喝彩,甚至特意设宴,庆祝邪派余孽被正道绞杀,凤鸣山上的流水席摆了三天三夜。
何无涣走出茶肆,漫步在小镇忙碌的街头,摊贩们忙着叫卖,孩童嬉笑追逐,街边屋檐下,闲散的人们三两并坐,摇着蒲扇闲话家常。
自从两年前他退出江湖后,便隐姓埋名在这个小镇外的山头上住了下来,闲暇时下山,看一看这红尘俗世,余生漫漫,他总是要替他多看一些的。
“抓住他!”
“死叫花子!让你偷,看我不打死你!”
喧嚷从身后传来,何无涣回身,看见三个男人正在踢打一个孩子,那孩子看起来七八岁,衣服破成一块烂布,勉强挂在身上,瘦骨嶙峋,露出的手脚脏污不堪,此时正面朝下扑在地上,任凭打骂不出声。
何无涣走过去,止住打骂的人,问:“这孩子做了什么,三位要如此打骂?”
那方脸高个的男子犹不解气,啐一口道:“这叫花子是个小偷,常常趁我们不注意偷东西,被逮到好几次了,今天又来偷,大伙儿在教训他,拉他去见官。”
何无涣垂眸,小叫花子正好抬头,恰巧对上他怯懦的双眼,猝不及防间何无涣心中某处隐痛被刺中,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三人见何无涣神情有异,不由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何无涣回神,掏出几块银子递与他们,说:“看他年纪小,各位权且放过他,这些银两算是补偿。”
人都走开了,何无涣正要伸手搀扶,小乞丐就自己坐起来了,他怯怯地看着何无涣,一双眸子黑且亮,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串被压扁的糖葫芦,抿着唇用枯瘦的小手递过来,小声道:“你要吃糖葫芦吗?”
看到这红彤彤甜滋滋的糖葫芦,哗啦一声,何无涣心里有什么碎裂开,那被他用尽所有力气压抑的往事,就那样山洪爆发般势不可挡地喷涌而来。
时年何无涣不过十六七岁,年少成名,意气风发,仗着一柄利剑独自行走于江湖,那次他方挑战完一位有名的剑客,途经这座小镇,在镇外山头上赶路时累极,便倚在一株石榴树下小憩。
那时正值五月,石榴树开了满树朱红色花,何无涣睡意正浓,忽感怪异,他眼睫稍颤正要睁眼,随即异物天降,他立时惊醒睡意全无,反射性地抚上剑柄,却在下一瞬听到一阵悦耳笑声从头顶传来。
何无涣还没来得及抬头,眼前就一花,眉目如画的少年从天而降,白皙的手把玩一朵艳丽红花,笑吟吟地要何无涣赔他糖葫芦。
何无涣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怔愣半晌后磕磕巴巴地说:“我又不曾见过你的糖葫芦,为什么要我赔?”
少年闻言狡黠一笑,指指他头顶,戏谑道:“好个蟊贼,人赃俱获了还想抵赖?”
何无涣迟钝地一摸头顶,摸到一头黏糊糊的糖,那糖葫芦已经化了,他从头发上扯下来时,拉出一条好长的糖丝,他面无表情地将惨不忍睹的糖葫芦递过去,少年嫌弃地直皱鼻子,摆手大方道:“这还怎么吃啊?算啦,就先欠着吧,以后再还。”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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