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君率贤无意地拧着眉,她像是在努力回忆着,隔了半晌才回道:“雪原。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平静安详,我甚至曾一度想要留在那里。”
“是呀。”程显听点了点头,他仿佛也在遐想,低声回说,“它想把我们留下。”
君率贤揉了揉眼,笑起来,“幸好,有人在等你回家。”
她像是下逐客令般走过去拉开了门,望着程显听道:“这次就,换你等他回家吧。”
第135章【番外】
程显听拉开门,见程透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瓶明显是自酿的酒。
青年自己脱了鞋走进去,程显听随手接了酒信口问说:“回来了?”
程透恩了声,程显听又道:“拖鞋在鞋柜里。”
拉开鞋柜取出来,显然程显听的高层住宅里少有客人,拖鞋稍微有些落灰了。程透穿上正合脚,他忍不住挤兑程显听说:“你又不是持家的人,没我在还是不行吧?”
程显听不置可否,晃悠着酒瓶子问说:“老秦给的?”
“她自己酿的。”程透走进屋里,他是头回来这儿,又像是前脚才出门回来。入秋后冷清的屋子在须臾里活络起来,充满令人怀念的生机。程透转头问,“杯子在哪儿?”
程显听过去拿出俩杯子,边倒酒边说:“你回来早了,饭没做好。”他端起来抿了口,眉头蹙起来,这味道不难喝,但总觉得有点不安全。程透倚在橱柜上笑道:“学会生火做饭了?”
程显听挑眉道:“还能学不会开煤气灶?”他把杯子递到青年嘴边,程透就着他的手尝了口,简短评价说:“挺好喝的。”
“怕不是她又把不要的破烂给你。”程显听道。
客厅里很快就飘满了醉人的酒香。琥珀色的黄昏在玻璃窗外缓缓滑过,倾泻向沧海桑田的人世间。程透手在杯子上轻轻敲了敲,“秦姨说,这酒烈得很,少喝,后果自负。”
程显听面儿上点头,心里想着再烈能有多烈。
锅里的紫苏排骨还没蒸好,青年站在灶旁边瞎操心地问了些“肉焯水了吗”这类的蠢问题,终于让程显听把酒杯塞到了他手里给堵住了嘴。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谁也不先开口,较劲儿似地喝完了本来装满杯的自酿酒。
等到程显听开始发现面前怎么有点在晃悠了,他回过头去看了眼搁在台子上的酒瓶。原来倒完两杯就见底了,界轴娘娘诚不欺我,果然烈酒,半瓶上头。
程透和他错了个椅子,面无表情地手撑着桌坐直。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乎在努力聚焦视线。青年眨了眨眼,说:“我们谁先说?”
程显听揉了揉眉心,他抬眸望着程透,低声含含糊糊道:“我先。”
程透一手支着下巴,置若罔闻,不知在盯着哪儿瞧。他用鼻音恩了声,突然眼眶一红,喃喃说:“我很想你。”
这一句里,程显听酒立刻醒了大半,他瞬间坐直了,心却拧了起来。程透眼下泛着淡淡的红晕一路染到耳垂儿,他转回头盯着程显听,控诉般问说:“我终于也等了你好久好久,你去哪儿了?”
青年眼睛里含着一段迷离的光,像是染了薄薄的水汽。他仿佛已无法自持,扶着额头反复地低声道:“我好想你,师父。你抱一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程显听腾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椅子。他头重脚轻,眼眶发酸,近乎是扑过去抱住了青年,程透又伸手使劲儿把他推开,嘴里含糊说:“你去哪儿了?”
“我在找你。”程显听下巴贴着青年的脑袋慢慢说。
刹那里,三千年加身的所有雪都尽数化了,他于是听到了许多声音。既似冰层崩裂,又如溪流淌水。他仿佛听到那些太虚里终长昼夜不停责问的安静了,安宁了。他可以再次听到自己的回答了。
“我相信我必会重返人间,回到爱人身侧。”
程显听回答着。他型好梅骨的手捧着程透的脸颊,喃喃说:“你不要以为我的生命漫长无比,三千年就不是等待。”
“是呀,师父。”程透阖着眼睛,他能闻到那股薄而缱绻的檀木香气,一如既往地再来到了身旁。青年轻轻地重复说,“你不要以为我的生命漫长无比,三千年就不是等待。”
亮闪闪的酒液被尽数盛在他的眼里,醉人的迷蒙倾倒天地。程透攥着他的衣角道:“我等了师父三千零二十年,师父等了我三千零三十二年。我还欠你十二年,你要不要我了?”
“要。”程显听低头贴着他,他用仅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慢慢说着,“这天下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已经足够了。
他心底的抽疼并没有被抹平,如同染衣上细小的褶,抚去后仍留着只能慢慢熨妥帖的痕。但是再不用担心了,还有无比远的日子。
仿佛是拗了几千年的那口气终于是被半耍酒疯半撒娇的磨完了,程透努力坐直了身子,把程显听放在他侧脸上的那只手扒拉下来,又执着无比地第三次问道:“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程显听又不说话了,半跪半坐在地板上。他把头伏在青年膝前,长长的浅发便垂落下,有些像羽毛般扫在程透的脚踝上。青年不为所动,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摸了下,反而威胁道:“你不告诉我我回去了。”
程显听闭上眼,也威胁他说:“你留下来我就告诉你。”
程透垂头望他,低声说:“我知道,那一定是个阿鼻地狱般的地方,不然你会早点回来的。”
程显听不说话,沉默半晌,他突然开口说:“是个阿鼻地狱般的地方,但也很美。”
程透一怔,程显听继续道:“在芥子庙时,我答应要慢慢说给你听。”
天彻底黑了,屋里没有开灯,暗淡的光不知从哪扇窗堂而皇之入室,窥听着决意缄口的禁语。程显听半阖上眼,说:“被星盘撕裂界后产生的黑色界痕吞噬,我没有灰飞烟灭,而是……在太虚中醒来。”
他不等程透开口,伸手摸着他的脸挑眉说:“你妈说你每周会去老秦那儿学点知识,你记不记得,在芥子庙时她说的那句她可不是你师父。”
程透也笑起来,笑罢了板起脸说:“别转移话题。”
程显听把手收回来撑着下巴,看着他道:“太虚是一个……用来惩罚神的地方,它会以不可计量的时长把人关押在里面,直到你找出自己的方法离开。”
这些描述无可避免地令程透想起了芥子庙,他没有说出口,程显听先摇头道:“同芥子庙差远了。芥子庙含有师尊和秦浣女的善意,太虚中所有的美都只是为了挽留你、让进入的人永远留在那里。”
程显听说着,掀开了些程透的袖子,他与千年前容貌别无二致,但这终究是新的躯体,以君率贤护犊子的程度,果然这躯体上光洁干净,毫无伤痕。程显听便松了口气,继续说:“在进入太虚前,我所看到的是你遭受惊雷的痛苦,这些被影射到了太虚中,因此我问了几个人,我似乎是他们中唯一一个在太虚感受到了漫长的疼痛的。”
程透的心揪了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程显听的手。程显听亦不知在何时敛了笑容,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慢慢地抚开青年蹙紧的眉头,他又让他皱眉了。
“在那里永远只有一个人,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诘问自己。”
界轴娘娘亲手酿的酒果然把人往死里喝,脑袋里一阵松一阵紧的转着,心里空荡荡的愈跳愈发快。程显听闭上眼,沉吟片刻缓缓说:“太虚中有块儿旷野,会映出你心中最笃信的神佛,只要跪拜地足够虔诚,就能从虚空中归来,回到爱人身侧。”
他抬起手,空中划出道熟悉的白色光芒,聚起了块儿小巧的红玛瑙坠,被小心地托在手上。
“南无十方诸佛,南无程透。”
程透抓着他的指尖。
他亲爱的师父、显听、小殿下。默念着他的名字从无尽太虚中归来的爱人,该如何去想象究竟为彼此付出了多大的痛苦与代价,今生果报,来世我偿,又如何偿得完啊。
功德无量,你也无量。
他们终于仍是回到了红尘中去。苦海中唯有抓紧彼此的手最胜无上。
程透眼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他闭上眼慢慢低下头,仿佛千年前、惊雷漫天时他便想要去做的那样,他贴着他的额头轻声说道:“即使在琉璃世界里——”
“我也想和你做一朵并蒂的莲。”
程显听说。
第136章【番外】
程显听含着意味不明地笑目送程透坐上了车,他摆了摆手,算作道别。君率贤掉了个头从驾驶座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好样的,不趁人之危!
程显听懒得理她,见车开出去了便扭身回去。
君率贤边开车边从后视镜里偷瞄着程透,见青年脖子上挂了个小巧的玛瑙坠,算是个不太规整的菱形,散发出独特的温润光泽。她问说:“那是什么?”
程透想也不想便知道她在问的是自己颈间,如实答:“是转经筒上的坠子。”
哪儿来的转经筒?
君率贤啧了声,没再问,而是转头念叨秦浣女,“老秦没和你说那酒烈得很吗?怎么还喝多了。一个比一个不省心,一个赛一个不省心。”
程透被她念叨得莫名其妙笑起来,君率贤仍喋喋不休,“他能再找到你,这事少不了小韩仕英的功劳,我给她打个电话,喊她和她对象来家里吃饭你说怎么样?”
程透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冒出韩仕英那双凤眼,笑起来时像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君率贤把车窗放下来一点,嘴上继续说:“也不怪他找不着你。我和老秦,还有钟率,瞪着三双眼睛都一点点没感觉到他回来了。他只有一双眼睛,何况无常和龙骨构成新的躯体,和原来的气息并不太相似,难上加难。”恰巧红灯,她两手拍了拍方向盘,“要没有小仕英发现你俩之间的联系,还不知得耽误多少年。”
“没事,”程透蓦地出声道,“就这么大,总会遇见的。”
君率贤又瞄了眼后视镜,不知不觉也笑起来。
想来韩仕英那小狐狸年纪轻轻,办事果然周全滴水不漏。给程显听透露消息前先给君率贤打了个电话,非常简短的描述了“我无意间认识的关大教宗教与梵文的年轻教授似乎在找人,姓名不详年龄不详相貌不详,但我觉得他不是个神经病”。
君率贤切着胡萝卜,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这怎么不是神经病了?!”
“二夫人你不清楚,他有本事得很!我拿不下来的事,他三两下就解决了,除了你他就是我最大的大腿!”韩仕英难得激动道,“我的水平如何你知道,他的水准绝对不是凡人范畴了,怎么就不能找前世的恋人了呢?”
“有点意思。”君率贤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就没有再详细点的消息了?我给他打听打听。”
“他自称叫程显听。”
对面扑哧一声,很明显是君率贤把喝进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她骂句脏话,大声说:“哪个程哪个显哪个听?”
韩仕英不答,只是说:“二夫人你是知道的,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能隐约感知些关于气场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有点熟悉,但他在我面前有意不显露出能让人探寻到的气场,加上我并不能清晰靠气场辨人,就把这茬给忘了。”电话里,她顿了顿继续道,“直到前段时间又见到小叔叔,我才反应过来,这种……怎么说呢,又冷又烫的气息,和小叔叔很像。”
“你不用说了,就是他!”君率贤扶额道。
“谁就是谁?”韩仕英懵了,“那?”
“你把我家地址告诉他。”君率贤想了想,又补充交待说,“这事是你的功劳,同他讨点好处当然可以,但可别太过头了。”
电话那头,韩仕英笑道:“我明白。”
月影穿透万水千山,照逢在再相遇的有情人脸上。君率贤沉默了会儿又啰嗦起来:“我给你换了张双人床,你也可以当我没说。”
这女人经常思维跳跃出语惊人,程透被她搞得酒差点醒了,坐直了说:“什么?”
君率贤瞄一眼后视镜,刚要开口,程透吐字不清地说:“你不想我离开吗?”
君率贤噗嗤笑了,边打方向边摆手说:“我是那种棒打鸳鸯的人吗?”她慢慢地又不笑了,低声道,“你是我的家人。你是他的。”仿佛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她又换上活泼的语调,“当然,你才二十岁,搬去和对象同居——”
见她铺好台阶,程透便也笑笑,顺坡把话题揭了过去,“妈,我是不是二十岁你也知道……”
“嘿,”君率贤笑眯眯地说,“我不是也对外宣称我三十五岁。”
但程透又不笑了,他盯着窗户缝外川流不息的车灯沉默半晌,忽然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今世到底多大了,但如果哪天我回家发现你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他从车窗的反射里盯着君率贤,君率贤果然也不笑了。他在新的二十年里并不常见到她的这种神情,但却从旧梦与旧日里无数次见过她藏在明艳下不表露的疲惫恹情。若是谈话就此打住,兴许程透也能按下不表,偏生君率贤固执地说道:“我什么时候会死,那不是我决定的。”
车内凝滞着死寂,绿灯亮行,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滴滴着喇叭。君率贤跟上前面的车流,程透垂眼低声说:“拐回去。”
君率贤不置一词,在前面的路口掉头。
等程显听刚掀起笔记本的屏幕,门铃又响了。他过去开门,程透轻车熟路地进来。见他松散地绑着头发,架着金边的眼镜,语调轻松道:“挺好看的。”
程显听把眼镜取下来拿在手里,说:“拌嘴了?”
程透不答,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隔过良久才恩了声。
程显听一句不问,挨着他坐下重新抱起电脑,“自己玩吧,我在写教案。”
屋里只开了落地灯,程显听浅发上流离着冷冷的光。程透倚着他往下滑了点,把脸埋在他衣服上闷声说:“没跟她拌过嘴,有没有什么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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