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7(2 / 2)

硬骨 谷草转氨酸 4820 字 20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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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透却又陷入入定般的沉思中,小殿下仿佛还在身前,他才吻过他,鼻息间尚是淡淡的檀与莲香。茯苓见他不动,从小碟子里拿出糕点放在青年手里,蹙眉道:“你吃点吧。我再告诉你一件小殿下永远也不会告诉你的事。”

望着那糕点,程透蓦地笑了下,想着他不会告诉我的事可多了去了。不过他仍是咬了口糕点,软糯糯香在口中散开,却像是没未尝到甜味。茯苓斟了茶递给他,抿起嘴犹豫片刻,低声道:“程漆劝过他杀了你,因为灵魂是会靠近真龙骨的。”

他隐藏在袖下的手紧了紧,抬头去看程透,青年却好似无甚反应,只是咬着糕点慢慢地往下咽。茯苓叹了口气这才又说:“我冲程漆发了火,这是我唯一一次冲他发火。”

程透轻轻笑了下,淡淡地说:“放心吧。他舍不得。”

夜渐深了,茯苓眯着眼睛有些看不真切。他探身过去够油灯,边点边说:“小师叔的命里有个贵人局。如果当年殿下没有带你走的话,你会在十年那年病死。”

这倒是件从未从过的事,程透放下糕点专心听着,茯苓叹气说:“小师叔或许有所耳闻。君娘娘没有一世活过三十五岁,我读了些书,这大抵是以残缺的灵魂强行转世引发的后果。程漆最期待的事便是小殿下并未找到你,让你病死后魂魄靠近真龙骨,达成纠错的条件之一。”

设身处地地想,这是最保险的做法,若是换了程透自己,大抵也会这样期待。程透没有接下去,只问道:“然后呢?”

茯苓侧头望向窗外璀璨的群星,慢慢地讲说:“有天,殿下在山顶观星,忽然急匆匆地要下山去,说是星辰落地,大抵对应着你来到人间了。”他顿了顿,“龙骨剑还在吗?”

程透摇头道:“我把它留在岭上仙宫了。”

“也是。”茯苓勉强笑了下,“他没有找到你,却从一个自称为林邗的货郎手中买回了那个发簪,正是龙骨剑。”

程透却心中一凛,身子不由往前倾了过去,“林什么?”

“林邗。”茯苓重复道,“邗——”

“邗沟的那个邗?”程透脱口而出道。

茯苓愣了下,呆呆地问说:“正是。小师叔怎么知道?”

程透目瞪口呆,伸手揉了揉眼眶,低声感慨说:“真真是造化弄人……”

茯苓未料程透竟知道这个名字,正想问,程透苦笑起来,解释说:“他是我在岭上仙宫内一位友人的孩子。”

茯苓微讶,忙说:“果真是造化弄人,小师叔或许不清楚,这位林邗道人是君娘娘在长霜门的同门师兄……”

命运果然早有定数,将所有的机缘深深镌刻在了一起。程透想要感慨,摇着头半天呆呆地说了句,“这辈分可是乱了套了。”

茯苓被他逗笑了,笑罢了又正色起来,回归正题道:“林先生说,有天雷一直落到了地上,留下了一段蛟骨,他觉得有趣,便用蛟骨做了那簪子。更玄妙的是,殿下买走了那簪子后,在回山中的路上遇到了小师叔。殿下想要你能长久地活下去,所以才日日跪在经窟内修习道法。这是他印象里唯一能令凡人的方法。”

他伸手将那灯火拿近了些,映亮青年似乎空荡荡的眼。茯苓反问说:“小师叔,你呢?在仙宫时,你又为他吃了些什么苦,愿意同我讲讲吗?”

油灯爆响一声,恍然好似将人带回了七目村那间跨了又垮的破旧小屋。无数人的脸浮现眼前,程透忽然笑了一下,尘封在心里解不开的结缓缓铺陈。死去的人,药师,花匠,杳杳,琵琶女——还有谁?命数未知的陆厢与国英,他们究竟怎么样了呢?

即便已往生刹土,即便已往生刹土。

他仿佛终于能将心中的愧,忘不掉的疚纷纷倒净,一股脑地全讲了出来。他才活了不及二十年,这二十年却长得好似一眼望不到边。这漫长的一生,每个坎儿上都有离去的亡者。

“我想念他们。”

青年终于脱口而出。

“是呀……”茯苓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青年的脑袋,刹那里,仿佛坐在他眼前垂下头的还是数年前那个懵懂又倔强的小孩。“求不得,烦恼恨。是虚妄是幻象,你如今已体会到了……”

茯苓慢慢放下手,“我看着你,只觉得你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孩。没爱过人,也没人爱你。父母的棍棒白眼,在孩提时死去,你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他加诸给你诸多痛苦,也给了你漫长的一生。”

程透怔怔地抬起头望向茯苓,茯苓总是含笑的,但笑里的笑意并不是真的。他听到他慢慢地说:“安得善业,常持欢喜。殿下本该给你的,是止息欢喜*的一生呀。”

茯苓好似意识到自己道出了不该说的感慨,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小声又说:“我想比起你活不过三十五岁,至此消失于世上,还是化作真龙好好活着,于他来说更好接受一些吧。”

程透垂着眸低声反驳说:“那不一样。角宿为他而生,没有他,我也不再是我。”

茯苓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音调提了上去,大声道:“他又何尝不是为你而生呢?现在这个显听,何尝不是为你而生?”

茯苓大口地喘着气,回过神来,便不知不觉地冲青年喊了起来。他两手抬起,想赶忙挽回些什么,程透却抬头看他,忽然温和地笑了。

“火宅炎炎,五浊恶世。如果不来看看这些如病如杀,颠倒妄想,如梦如幻,又如何能听到千大数人的虔诚呢?”

他望着他,茯苓知道那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他却无法移动半分。那双夺魂摄魄的眼,就连小殿下亦深深沦陷,苦海里真实不虚的欢愉,慰藉。

他会救赎他的,他做到了。

茯苓忽然右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呼唤道:“小师叔——”

程透置若罔闻,手在胸口点了点,“真是奇怪。我是这样怨他,气他,却无法停止爱他。甚至与此,我想去成全他。”

话音未落,教习楼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窗外骤然亮起了盛大的金光。那金光使四周亮如白昼,恍惚间,仿佛有人以庄严之音念诵着听不懂的咒言,金光穿透了脚下的地板充斥在整个房间。青年站了起来,在漫天的金光中,他的长发无风自扬,两眼放空,流转出了玄紫色的细碎光影。他缓缓半抬起双手,金光便在他手中如浪涌般聚起,慢慢汇成了圆形。

青年眼中玄紫的光芒流淌在那圆形的物件上,形成两颗交相呼应的星辰,晦明变幻,在金光中稍不逊色。冥冥中仿佛沙漏倒转,茯苓睁大了双眼,喃喃道:“星盘——”

程透缓缓阖上双眸,再抬眸时,墨色瞳仁儿已成玄紫。

他托着星盘舒了口气,微笑起来轻声道:“果然一切早有定数。”

茯苓心中一紧,彻底慌了神,竟要去抢星盘,大声道:“小师叔,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透略一侧身灵巧地闪过,再抬手时,星盘却消失不见了。茯苓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程透摇了摇头打断他道:“我要去藏经窟了。”

说罢,他从茯苓身边擦肩而过,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转角。茯苓两手颤抖着,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拔腿就往山腰处跑去。

书将翻过一页,程漆打了个哈欠,门便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他吓了一跳,从椅上弹起来,见茯苓踉跄着冲进来,蹙眉问说:“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星盘——”茯苓顾不上身体跑回来,现下喘个不停。程漆忙给他倒了点水,边顺气边说:“你跑什么。星盘怎么了?”

“星盘不在菩萨那儿,原来一直就在教习楼!”茯苓把水推开,大声道,“小师叔拿到了星盘,把自己关到藏经窟去了!”

程漆一点不急,反笑说:“那又怎么了,菩萨什么不知晓,在这儿就在这儿呗。毁掉星盘他也会死的,他试试就知道了。”

茯苓气急推了程漆一把,大喊道:“他不是要毁掉星盘,他想回拨星盘逆转时空去纠错!”

程漆仍是无甚反应,他异常冷静地自己坐了回去,挑眉说:“不好吗?这不就是程显听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成全他了啊。”

茯苓呛了下,意识到自己没法反驳。他看看程漆,呆呆地说:“可……可我不想小师叔消失……”

程漆把他拉过来到自己身旁,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早发现了,这些事由不得我们想不想。”他理了理茯苓从耳畔滑落下来的头发,气定神闲地说,“挺好的。回到正确的起点,你也能好好化形,我们估计不是再被界轴赶到这个破地方成日对着程显听那东西,而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自由自在的。”

“界轴……”茯苓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当初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惩戒我们,为什么星盘会在伽弥山上呢?”

“别想了,我不是说了这些事由不得我们。”程漆打断他道。

茯苓拧着眉心低声道:“是,事情回到当初计划的状态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儿,我心慌得不行。”

程漆好笑道:“你当然心慌,一路从教习楼跑下来的。”

茯苓仍是低着头自己思考着,程漆坐在旁边自己喝了口水,茯苓忽然一怔,抓着他的手腕就要往外走,大声道:“我想起件事,随我来。”

程漆不问,只是拖着他慢慢地走,两人一路到了山腰处那座空屋,他才蹙眉有些厌弃地嘟囔道:“来这儿做什么?”

茯苓松了手,边走边回答说:“你记不记得,界轴娘娘来时,你跟我说她好似在屋里做了什么事,这儿的气场变得有些不同了。”

被他这么一提,程漆想起好似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他跟了过去,嘴上却道:“你知道那得是多少年的事了吗?即使有,凭我们也找不到。当年程显听都没发现,现在我们更发现不了。”

茯苓瞪他一眼,“少废话。”

程漆无奈,打了个哈欠,倒是听话地开始感受起周围的气场流动。两人静心站了半晌,夜风呼啸,程漆过去把茯苓的衣领紧了紧,低声道:“没发现,除了那件屋子一如其往的空。就是因为那里的气场太干净了,我才觉得界轴一定在里面鼓捣了什么事。”

茯苓同样一无所获,不甘道:“小师叔今天对我说,他把剑留在了岭上仙宫。他在海岛岸边无意间启动了‘联系’,得到了袖里剑。那是君娘娘的佩剑,还有界轴娘娘,她们在做什么呢?一定有原因的!”

程漆噗嗤地笑了,冷冷讽道:“秦浣女那婆娘自己的事都拎不清,还有空掺和这儿呢?”

茯苓连忙去捂他的嘴,慌张道:“你怎么说话呢!你是不是想急死我?”他瞪着程漆,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了,我去藏经窟试试把小师叔喊出来。”

程漆却抓住他的手不松,低声道:“夜里凉别去,你回去吧,我去。”

茯苓盯着他犹豫了须臾,叹气说:“好吧。你……”

他终是没想到往下接什么,不安地又望了眼山后,目送程漆远去。

第126章止息

夜里风大,饶是伽弥山上,林间也呜呜地在哭。

程漆站在藏经窟的门口发了会儿呆,他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呆愣了半晌才朗声冲着紧闭的石门喊道:“喂,出来!”

他知道程透是能听到的,又喊了一嗓子,“出来,我们聊聊。”

说罢,他悠悠地走到树下,倚着身后粗壮的枝干眯上了眼。

片刻后,石门开了。

程透看起来同往日里没什么不同,只是那种故意似的凝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满目清明。他两眼是漂亮的玄紫色,在夜色中如同闪闪发光的宝石,很是惹眼。见程漆过来,他走到他面前却不开口,只静静地望着他。

程漆见他那副样子,突然自己笑起来,张口道:“秦浣女喜欢下棋。但她总是把局铺得很大,却又收不回来。”

程透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程漆虚指了下山腰处,说:“所以你最好不要按照眼前的路走。她做不了什么,程显听做不了什么,你也做不了什么。”

程透也笑,温和地回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正是大家所期待的吗?”

程漆不置可否摊了摊手,反问说:“你怎么想通了,我以为你的性格,能为此恨程显听一辈子。”

“我想成全他。”程透垂眼答。

“呵,好个成全。”程漆阴阳怪气道。

程透像是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讥讽来,慢慢地说:“今生果报,来世我偿。”

程透抬头望着他,笑容明艳,“就像你和茯苓一样,你并不介意茯苓回到神智初启时,因为你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属于彼此的。”

程漆一顿,程透却略抬起头仰望着满天的星辰,他淡淡地笑着,终于释然道:“我开始明白了生命在他眼中不止一世。无数的业报与因果,这苦乐人间,你非再来不可。”

“今生果报,来世我偿……”他喃喃自语着,风便从鬓侧温柔地吻过。“我成全他。让他的痛苦因我而生也因我而止。无论是芥子庙中的小殿下还是无名门的程显听,我会再找到他的。”

青年缓缓望向眼前的人,在模糊流淌的夜色中,月影仿佛谢去了天堑。他看到对面像是站着那个雪一般的人,薄灰色的长发像雾,氤氲着眼前。

他对他说:“他会爱上我的,而我也会爱他。我成全你。”

青年的眼中流转着细碎的光影。那些光影是淡淡的紫色,像碾碎了宝石般,被清风盛过。它慢慢地飞,跃向长夜,跃去蟾宫,照耀在千江万河,送去爱人的身侧。

马蹄嗒嗒破开山涧宁静。

离伽弥山越近,某种双手发抖的不安便愈发强烈。这种不安近乎盖过了心中的壁,遮掩住所有按捺的汹涌,快要将人淹没。程显听口渴难耐,他烦躁地啧了声,一夹马腹催促着马儿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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