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5(2 / 2)

硬骨 谷草转氨酸 4856 字 2023-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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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听往后撤了半步,再度笑起来,摆手说:“你会错意了。”他不多解释,拱了拱手便要离开,李府主人却又慌张起来,追了几步,拦住程显听说:“道君,道君留步……”

程显听回过头,只见李府主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许是冒犯了道君,可——”

“但说无妨。”程显听淡淡道。

主人家却也没松口气,只是毕恭毕敬道:“城外不远处有一兰若古刹,乃是我祖上修建供养。清幽僻静,我自小便爱去读书写字,对殿内一方一隅了如指掌。”

程显听无甚反应,只见李府主人双掌合十拜了拜,沉声说:“道君很像壁画上的像,同样的浅发,若不嫌弃,可以去看看。”

不知何时日暮西沉。程显听出城向远,他追着青年踏过大半个九州,每当自以为靠近时,到头来却失去踪迹,又远了身形。

他本是不该岔道,却鬼使神差地拐向了山林间。世间所有因果聚合,他总觉得李府主人的那句话不是个平白无故的插曲。回过头去,磷火与月交相呼应,城中的灯影渐远。他牵着马在林中找到了那座荒废的古刹,瓦檐上生满了茂盛的荒草,处处结着纱似的蛛网。

程显听把马拴在门口,独自走了进去。殿中仿佛还弥漫着香火之气,日久浸入一砖一瓦,宣说过曾经的虔诚。他负手而立,抬眸去看满殿的护法阎罗。年久的壁画层层剥落,掉在积灰的地上化为新的尘土。他向里走,后殿一隅,新修补上的画全落了,露出了早就斑驳褪色了的最初。

静默的眼,薄灰的长发。已分辨不清的鼻与唇,银色的锡杖庄重威严。

他恍惚起来,原来真的是呀。

程显听走近了那幅壁画。人间还有人记得他吗?褪色的墨被掩盖着,竟又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他不知道有谁曾注视过千年前的自己,也不知道谁曾以青烟供养祈求过。那终究是再与他无关了,他是不得回的小殿下,再没了人需要成全他。

那目光顺着泛黄的色彩向下落,落在最初一层壁画上不为人知的角落。不知谁蘸着后殿炉内墨黑色的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显听。”

修长的手顺着字迹描去,月色穿过屋瓦的缝隙漏进屋里,漫到程显听的长发上。他似乎看到了程透。

他看到青年席地而坐,头挨着那副千年的壁画,阖眼小憩。他缓而平静地呼吸着,像是仍俯在爱人的膝上。他看到青年型似梅骨的手,指尖上点着灰,慢慢地在壁画上写着。

一竖,一横。青年微微仰着头,侧颜笼罩在迷蒙的月光中,如瓷般的皮肤显出透明般的、有种异样的脆弱与寂寞。眼中的清冷敛了,剩下如同潮水般的深情专注。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显听。

仿佛在交相的时空、情天欲海中,他们虔诚地念诵着经文。

程透,程透。

每词每句,都分明只有两个字。

城外荒芜的兰若,程显听自幻影中再度得见了今生的爱人。他的目光再度落向壁画上的自己,若是没有程透,小殿下一定仍在地狱血海中苦修,或是以冷漠的眼来到人间,拯救黎民苍生。

即使妙香萦绕,听不懂虔诚的他,也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慈悲人。

好在。

因缘终将我们联系。

第120章幻影

深秋的萧索与肃杀之气并未感染到伽弥山,推开窗风却有些凉意。青年对着山外阔别已久的景色出神,有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也没发现。茯苓抬手敲敲敞开着的门,轻声说:“小师叔。”

茯苓总是像一阵林间的缓风。很轻,很薄。程透回过神侧头,见他端了个托盘,白瓷碗里盛着甜羹。青年过去接下瓷碗,惜字如金道:“多谢。”

他把碗放在桌案上,看了看茯苓的腿,又说:“你腿脚不方便,下次喊我一声,别上来了。”

“不打紧。”茯苓微微一笑,“我和程漆要下山一趟。”

程透听出他的邀约之意,并不顺着往下,只一言不发地点点头作罢。茯苓并不勉强,问说:“小师叔需要什么,我带回来。”

青年本已摇头,默了下,又抬眸说:“城里那家芋艿饼还开着吗?”

茯苓愣了一下,为难道:“这……不甚清楚。我去看看,若是开着便买些回来?”

程透摇头说:“不必,我随口问问。”

他又不开口了,兀自陷在那种空荡荡的、凝滞的陨落中。茯苓抿着嘴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远处的树影阵阵婆娑,沙沙声将人带回了今日夜半。程透毫无征兆地醒了,他披衣起身,支着的窗泄进一地银光,青年倚在那儿仰头。月宫里的蟾与玉兔,不知此刻是否恰在凝视人间,也不知是否相依偎着仍会感到寂寞。山腰的回廊上系着风铃,在安静的夜里,铃叮声分外清晰。程透听着那脆响,三个字忽然涌上心头。

磬言钟。

青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逢软玉说那三魂一魄并没有回来。他有点恨他,但好在,誓言并不会改变。

程透再难以入眠了,他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推门下楼。

伽弥山上有许多空着的屋舍。程透从没问过那些空楼是用来做什么的,也甚少涉足。他走到半山腰的回廊,踩着扶栏把那风铃解了下来,不远处便是一座空屋,青年手里拎着铃铛,走过去推开了门。

屋里什么都没有,年久的地板走上去嘎吱作响。就连茯苓也不会过来打扫这儿,灰尘与稍许霉味便布满了整座小楼,但不知为何,这里并不会让人感到污秽不适,只是很陈旧。程透走过去打开了一层的窗子,他看了看二楼,犹豫片刻,慢慢地上去,连带着也开了二层的。

带些水汽的清风很快便令屋内积攒着的霉灰味一空。青年站在窗外,随手将风铃放下。四四方方的窗棂像是画框,框住了明月碧山,恰好的景致。程透莫名地想起了那个梦,梦里有面圆窗,漫淡地变幻着四季;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知道了那两个人一个是逢软玉,一个是君率贤。但青年并不关心,他似乎还听到了别的什么。

“你要等我。”

这回忆令程透感到稍许复杂的情愫,他摇了摇头,将旧梦挥出脑海。静心体会着屋内的气场,既不似山外的九州涣散而诡怪,也不是伽弥山上的和缓、暖。整个伽弥山只有这座小楼如此:空荡,无垢。程透深吸了口气,甚至想到了入寂二字。

他把风铃留在了这里。

天明时果然也没人发现风铃不见。程漆与茯苓半下午时就回来了,两人都无法御剑,也不知是怎么来回这样快。程透与程漆都有意闭着对方,茯苓自己过到教习楼,把点心放在石桌上,抱歉道:“小师叔,芋艿饼那家的老板说是在岭争的时候……死了。我买了些别的。”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程透揉了揉额角,“你拿走吃吧。”

茯苓没开口,也没去拿那点心。他站在原地没动,蓦地问说:“小师叔,你去山腰的那座空房了,是吗?”

程透一顿,倒也没问茯苓是怎么知道的。大抵那里气场过于特殊,能让人感觉到,只听茯苓又道:“道君不许我和程漆进去,因此我也没打扫过。”他还想说什么,但生硬地闭上了嘴,程透自然也不会追问,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茯苓叹气说:“小师叔,你年少时是去过那个空房的,你不记得了吗?”

青年怔了一下。遗忘对他来说近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记忆里确实没有这桩往事。况且茯苓这问法显然是另有内情的,程透不说话,把身旁的蒲团拽了到对面。

刚一坐下,程透立刻问说:“你都知道什么?”

茯苓摇头,“道君不许说。”

“道君不在这儿。”程透额角跳了跳,“茯苓,你很怕他吗?”

未成想,茯苓竟微笑起来,缓缓道:“我不怕,道君是很好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但程漆不是,所以程漆怕他。”

程透没料到茯苓会如此直言不讳自己的爱人,一愣神的功夫里,茯苓岔开话题道:“小师叔刚来山上那几年,常染疾病。有时身体发起热来,一天都不退。”

茯苓笑说:“道君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的样子。他会抱着你在回廊上,一走就是一夜。”

这些事程透倒是记得。恁时发起热来神志不清,偶尔睁眼,就见程显听散着长发、抱着自己走在长廊上。几缕似雾一般的薄灰色发丝轻轻落在脸上,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那真是很美的偈子。”茯苓眯上眼,不知不觉又微笑起来。

“什么?”这倒又拐进了程透陌生的部分,他蹙起眉追问说。

茯苓却自顾自讲说:“有时走进那座空屋,你会出奇平静,发热也会降下来。”

程透最烦这些人说话弯弯绕绕、随心所欲,可总也不能拿刀架在人脖子上逼迫,只能耐着心听下去。本以为茯苓还会再说些什么,他却停了,含笑望着青年,“想再去看看吗?”

想必若是拒绝,茯苓便会就此缄口。程透站起来,淡淡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来到回廊上,茯苓总算是发现了那风铃不见,探着头望向空了的位置,小声说:“咦,风铃呢?”

程透回道:“我取下来放到了那空屋里。”

茯苓哦了一声,两人逛到了回廊尽头。程透推开门回头看了眼,茯苓果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说:“还有一事。”

程透默默望着他,静候下文。

茯苓指了指空屋,说:“界轴娘娘曾在此短居过,说是短居,其实也不过是一晚上。”

程透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还未开口,茯苓继续说:“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小师叔还未到山上,道君不愿见娘娘,避去了山顶。我与程漆自是也不敢面见,躲回了我的小院儿,因而谁也不知道她来这儿做什么。”

程透又头大起来,不禁叹了口气。

茯苓见此,眼睛弯了弯,“你是道君在世上唯一拥有的,对你来说,道君亦如是。”

程透却不为所动,反而说道:“茯苓,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悟性差。”

话音刚落,茯苓忍不住笑起来,“小师叔,我们来到这世上,是同尘世有所联系的,因为我们本身便是尘世的一部分。”他走近了些,笑意慢慢淡了,眼里取而代之的是种令青年难以言喻、甚至感到有些疑惑的复杂。“但你同道君不是。你们不是尘世的一部分,你们仅靠彼此才同尘世联系在了一起。”

“记住这些联系,它会让你看到些过去曾发生过的故事。”

说罢,茯苓略俯身一礼,告辞转身。

程透苦笑起来。

在刹那里,他有些庆幸茯苓就这么走了,因为自己不知如何将谈话进行下去。他未将岭上仙宫里的事和盘托出,却隐隐已有预感茯苓和程漆似乎都大致知道。这更令他生出种近乎恼怒的酸涩来,自己始终是蒙在鼓里的人。

青年再度走进空屋。

这里仍旧什么都没有,只是被夕阳充满了。程透在屋里茫然地转了两圈,上到二楼坐在了推开的窗上。风铃就放在窗框另一边,是古朴的青铜色。

他闭上眼睛。

联系。究竟又什么是联系?屋内无垢的气场仿佛也被青年心里的那只手搅动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好似嗅到了不应存在的檀香。眼前的黑暗中连起无数透明般的丝线,在虚无的尽头,消失的碎片开始闪动,连接。

悬着的线悄无声息地断了。

程透慢慢地睁开眼,他看见,天不知在何时黑了,泼墨似的暗里点缀着群星。长廊上挂了灯,橙红的火苗在透明的夜中影影绰绰。有个少年自长廊尽头缓缓而来,雪白的衣袍上映着暖色的灯影。他披散着浅色的发,在暗夜中似被清冷月光吻过。他半垂着静默的眼,怀里抱着个更年少些的人,小小的人两颊滚烫,把头紧紧地贴在少年胸口。

他慢慢地从长廊上走过,仿佛怀抱着最易碎的珍宝,以最虔诚的眼注视,低沉的声音轻轻念着什么。

程透腾地站了起来,探身望向那个身影。他竟不知他有这样想他,哪怕只是一个。他看着他抱着年少的自己在长廊上走,心里更有些恨他。为什么?为什么注定要散场的,不能是些糟糕透顶的?他包装了虚幻的承诺,一厢情愿,制造出梦幻泡影,而这些泡影诚如露如电,如溺水般沉溺其中时,他便要逼人醒来。

梅骨似的手死死扣在窗上,嘎吱响了声,险些被捏碎。但这细微的声响并无法惊碎旧日,他仍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带着不可原谅的虔诚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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