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展光钰看看他,又看看挤了三个人的厨房。他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出来,低声道:“你真的变了许多,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
半含燥在胳膊上点着的那根手指略顿,程显听终于正眼看向了展光钰,后者还在笑,慢慢地说:“我原本以为,人和灰尘在你眼里是差不多的东西。”
程显听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顺着问道:“现在呢?”
“现在你也是灰尘了。”展光钰回答道。
程显听颔首低低笑了下,再度望向一旁,“蠢物,那叫红尘万丈。”
正好三人从厨房里出来,展光钰收敛神情严肃道:“言归正传,关于陵宏,我有些新发现。”
四人一听,当即正色起来,各自在桌旁坐好静候下文。展光钰咳嗽了声清清嗓子,讲道:“他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消失了,总让人觉得不舒坦。前段时间我想方设法撬开了他在万卷仓住处的房间门,进去里里外外好好查了一遍。”
讲到“撬开房门”处,四人同时啧啧出声,展光钰当即半恼,一拍桌子吼道:“我这是正当的调查!”
“你继续你继续。”程显听摆手道。
“陵宏失踪后,仙宫出面锁了他房间的门,里面的陈设应该是维持原状没有人动过的。这一查,我还真发现了端倪。”展光钰故意卖关子说,“你们猜怎么着?”
“里面没有他遇害的迹象是吧?”程显听接道。
展光钰张了张嘴,“你怎么知道?”
一旁默不作声的程透、国英与陆厢也看过来。程显听揉了揉眉心儿回道:“你之前说过的好吗?而且真要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早就嚷嚷起来了,还会吃完饭才不紧不慢地讲?”
几人又同时露出“有道理”的表情。程显听无奈又无语地叹了口气,只听展光钰继续道:“陵宏的房间里很整洁,不是平时生活的那种整洁,而是——干净。”
“那屋里的陈设倒是看不出来少没少,但衣柜里一件衣服都没有。他把属于自己的物品全清理了,那屋子里干净得下一刻就能直接住进去别的人。”
正听着的几个人神色一变,展光钰只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又道:“有人要害他,根本没必要连衣服都收拾干净吧?我心里有了个想法后,在屋里敲敲打打,让我发现了一个暗格。看磨损,那暗格时常会打开,想必陵宏会常将里面放的东西拿出来瞧瞧。而现在,里面的东西没有了。”
展光钰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结论,“这些总不会是凭空消失的,陵宏大抵是自己离开了。”
程透只略思量了须臾便觉得展光钰的话有些站不住脚,还没等他开口,国英先说道:“可是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是为了拿走暗格里那样东西,有人干脆清理掉了他生活过的痕迹,让人找也无从下手。”
陆厢却在一旁淡淡道:“也没必要,暗格里藏着的东西,清不清理我们也猜不到是什么。”
程显听抱着胳膊,眯起眼睛沉默半晌,突然说:“可能还是丢了东西,不过,不是我们想的那种。”
程透与国英齐刷刷地扭过去看他,展光钰点了点桌子,笑道:“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目光再度聚集到他身上,展光钰缓缓道:“我把镇纸拿起来看,那个镇纸底下还有一层薄灰。”
国英眨巴眨巴眼睛问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程透转回头给他解释起来,“陵宏师长可能在桌上留了字条一类的东西用镇纸压住,但那字条被人拿走了。拿走字条的人发现他失踪时已过去些时日,屋里积了薄灰,他把镇纸放回原位时总不会正好能擦去和镇纸同样大小的灰,因此镇纸下面也有薄灰。”
程显听得意地看向了陆厢。
陆厢却很是头疼,“这都什么烂事。”
“不谈那字条到底是不是什么要紧事,谁拿的我们更是无从查起。”程显听在一旁道,“罢了,至少他真的不太像遇害,也算是安心吧。”他看了一眼程透,“兴许,上面只是写了些什么道别的话,拿走字条的人反而想营造出他被害了的样子。”
几人心里五味杂陈,都不说话。隔过好一大会儿,展光钰愣愣地说:“可是,岭上仙宫就这么大,他能跑到哪儿去了?这么多年呀。”
程显听撇嘴道:“就你会问!非得把我们都不愿去想的事说出来。”
陵宏之事无论如何,暂时告于段落。五个人杂七杂八又说了些闲事,月上枝头,便也都打点妥当各回各家。程氏师徒俩站在门口目送三人走远,两人张了张口,同时准备说话,撞上视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同对方置气,又同时哼了句,硬是扭开头。
程透砰地一声合上门,转身就要回屋,“我要去洗澡睡觉了。”
程显听立刻不甘其后,追道:“我也要洗澡!”
“我先说的我先洗。”程透不咸不淡地接了句,动作倒是更快了。程显听紧随其后,嚷嚷道:“我是师父,我先!”
说时迟那时快,程透伸胳膊一把横在房门框上,来不及刹住脚的程显听撞了上去。倒霉徒弟立刻扭头盯着他,眼里写满了挑衅,扬起嘴角道:“那不然一起洗啊?”
程显听在青年玩味目光里愣了须臾,老脸一红,摊手道:“我认怂,行了吧!我认怂。”
程透满意地放下胳膊,走过去拎水桶,却小声嘟囔道:“怂什么怂?”
“怎么着你还挺期待的?”反倒是莫名其妙受了挑衅的程显听心里暗骂句“小兔崽子”,立马过去边往下解衣服边说。
程透毫不留情,举起水桶威胁道:“你别过来,我们现在还在吵架,你再过来一步我就用这个把你打晕。”
程显听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奈何自己先认了怂。回到屋里只有一地清冷月光,隔壁屋里却是水声滴答撩拨着心弦。他整个人简直是一口气上去差点没下来。
大好的机会啊!怎么就这么给浪费了。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上大大写着一个“惨”字。
入夜,万籁俱静。月光太亮,照得青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榻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一会儿是陵宏的下落,一会儿是“架也吵得差不多了吧?”青年乏得不行,思绪沉沉半梦半醒。他想着这次确是自己无理取闹,又觉得怪来怪去,还是都怪程显听那翻来覆去看不腻的话本子。
书生与狐仙,陈词滥调,也不知是哪一句入了师父的眼。
程透翻了个身子面朝墙里,刚再度阖上眼,就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来了自己的房内。他心里想道要是师父来给他盖被子,他就也把他踹一脚,两人这算是扯平,可惜他从不踢被子——
想还没想完呢,那人自己就躺上了床,从背后慢慢搂紧了他。
程透没动,也不吭声,只装睡起来。程显听默不作声地把他搂在怀里过去好久,才轻声说道:“知道你没睡呢,我听见你心跳了。”
青年还是没动,只是睁开了眼。他握住程显听的一只手,闷声说:“我错了,我不该早上无理取闹。”
程显听鼻尖儿贴在青年后颈上,温热的呼吸很缓,他默过稍许,忽然低声道:“我讨厌不告而别。”
程透一怔,没料到他也还在想陵宏的事,指头勾着他的指头收紧了些,也低声回说:“他不算是不——”
“角宿的你在芥子庙里也是不告而别的。”
程显听像是没听到程透在说什么,自顾自道:“你至少、至少也该说个“等我”呀什么的……”
“我不会再不告而别了。”程透翻了个身凝视着他的眼睛,声调略提了起来。
他忽然一动,程显听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半支起身子的青年、压着眉头又说了一遍,“不会再有不告而别。”
程显听笑起来,他把程透按回去,手却没抬起,像在安抚青年绷紧的神经。他放缓声音,慢慢道:“有也没事,我等着。”
第104章前尘
眼见着天儿凉入了秋,七目村是愈发懒散无事了起来。程透整日拉着国英不是切磋就是玩,终于引起了陆厢的不满,两人被各自押送回家。隔过几天国英终于被放了出来,腰酸背疼腿抽筋一脸的生无可恋。程透和他比剑,过了几招便发现他不在状态,忍不住收剑回鞘问道:“你怎么了?”
国英如释重负,坐在树底下松了口气,“还能怎么?”
他捶着自己的腰,过去半晌间程透仍是茫然地望着自己,顿时五雷轰顶,小声嘟囔道:“不是吧……”
程透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国英蓦地俯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又似乎难以启齿,犹犹豫豫了半晌才又摇头说:“算了,算了。”
青年不明所以,倒也没追问。两人在树荫下发了会儿呆,国英小声道:“我老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恩,”程透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温道也没有抓到。”
国英抿着嘴又默片刻,说:“他们怕是抓不到温道了,仙宫那边究竟有几个人知道真实状况很难说,我想路芷正和蓝田玉都不会冒着暴露洪荒塔的危险下去下层抓人。更何况,如果是许凝凝在庇佑温道,他们也没什么胜算。”
他顿了顿,“温道这个人……他和我们不一样。我,陆厢,花匠,药师,甚至周自云。我们都是很简单的人。我们来到这儿都各有各难解的心结、枷锁。”国英不到程透开口,便抢先道,“你和程显听也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程透平静地问。
“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国英说着,反应过来了什么,连连摆手道,“我无意窥问你们的过去。”
程透不答,只继续问说:“温道呢?”
国英思量片刻,讲道:“我对他知之甚少……阿姐和他稍熟一些。”他苦笑起来,“你知道的,她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我们虽未坦白过执念,但也都大致能猜到些。温道身上谜团重重,你若是不清楚他的目的,他会做什么,便也难以揣测。”国英说着,指了指程透的佩剑,“不过,我们知道他是个半道修行的修士。就是那种——”
“曾经是个侠士,然后忽然有天拜入仙门。”程透接道。
国英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程透笑起来,慢慢说:“我也知道这样一个人,而且她似乎比我想象得复杂多了。”
国英转过头来,只等着青年继续往下讲。程透眼盯着地面,似乎陷入了回忆,隔过好久,他才缓缓道:“她生得很明艳,却有双疲倦的眼。”
青年眉心微拧,“我初次见她时十六岁,她瞧着也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初见时只觉她欢快得有些聒噪,这一年来我偶尔再回忆起时,只感到那种明媚下深藏着一种忧郁和疲倦。”程透自己又笑起来,“当然,也许是后来又见,才让我的印象偏了。”
“不过,我熟悉这样的人,他就与我朝夕共处。”程透望向国英,“我想这是活了很久很久的证明。”
国英往后缩了缩,“你说的是我?”
程透瞬间垮了,气道:“我说程显听。”
国英低眉认真想了想,点头说:“的确。我们修士虽说活得久,闭长关却也是一闭十年百年。我们早已有了目的,只一心照着那个方向而去,顾不得窗外事。更何况无甚在俗世里生存的经验,许多人往往都有些不谙世事。”
“怪极了。”程透忽然道,“今日一说,我忽然便想弄明白她的事了。我觉得我师父肯定知道,但他要是不想说,就撬不开他的嘴。”
国英嘿嘿笑起来,“这还不容易。”他趴在程透耳边嘀嘀咕咕几句,青年越听表情越怪,最后将信将疑道:“这也能成?”
“你试试不就知道。”国英眯起眼睛,“她叫什么名字?”
程透答道:“君率贤。”
话题也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儿。国英看出程透开始心不在焉,便把他拉起来往回走。两人一前一后,程透怀着心事回了家。一进门,程显听趴在桌上无所事事,见徒弟回来,撑起脑袋找存在道:“好无聊啊,你上哪儿去了?”
程透一言不发,在他旁边坐好,上上下下大量了师父须臾,这才开口道:“你能不能讲讲君率贤的事?”
本来没骨头似趴着的程显听登时脸色大变,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道:“我错了,我现在就坦白!”
青年蹙起眉头,歪了歪脑袋:“啊?”
没成想,这突袭竟然有了意外之获。程透额角跳了跳,就势装模作样下去,“赶紧的,从实招来。”
程显听却急匆匆地握住他手掀起袖子,光洁的手腕上什么也没有,他回味过来,挑眉道:“你诈我?”
程透抽回手腕淡淡说:“我可只是问问你君率贤。”
见事收不了场,程显听揉着眉心儿坐回去,无奈道:“罢了,这事我没打算瞒着你,只是想等你自己发现了再说。”
程透不出声,只等着程显听自己抖落。两人眼瞪眼半天,程显听败下阵来,他略组织了下前因后果,讲说:“在内山那天你晕过去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法力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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