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展光钰不解,刚要再问,程显听主动讲道,“你好好想一想周自云是谁的儿子。”
程显听抿了下嘴唇,“祸海妖姬被我重伤后,当年的飞花逐浪门掌门,一个不曾出世的无名散修,还有一位云水僧人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掌门,四人联手,将祸海妖姬押入了洪荒塔。”他顿了顿,“花匠是飞花逐浪门的关门弟子,那个云水僧人是陆厢的师父,名不见经传的掌门是国英的师门。父债子偿,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而且,花匠和他还有一层旧仇往事,我不便多说。”程显听沉声道。
展光钰呆愣了半晌,把账本重重摔回桌上,“我真是倒了血霉了!”
程透面无表情地说:“你现在放人吧,估计你一放出去铜雀台就杀到了,人不是你弄死的,账暂时还是跟铜雀台算。”
“估计来不及了。”程显听不客气地摇头,“林年年毕竟是在城墙边上找到的林有余,他当时可能压根没想到东窗事发,才直接报上了刑罚司。你不多此一举扣住他,周自云说不定还能在铜雀台动手前保下林年年。”
“现在如果你直接放人,恐怕林年年刚一走出去蓝田玉的刀紧跟着就来了。你若去知会周自云一声,就等于是跟他站在一条船上了。”程透雪上加霜,“骑虎难下。”
展光钰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偏生程显听还恨铁不成钢道:“小铃铛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
当然,这一团乱麻也不能全怪展光钰,毕竟他不知道七目村与周自云的深仇大恨。
“现在我当如何?”展光钰欲哭无泪地说。
程显听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折中的法子,只得两害取其轻道:“你先放人吧,不至于得罪了铜雀台那边。我们这边找个人把蓝田玉拖住,先把林年年放回去,守住铜雀台和周自云间的平衡。”他啧一声,“至于拖住蓝田玉,我们这儿有个绝佳的人选……”
程透极其不给自家师父面子,阴阳怪气道:“怎么,你是准备出卖色相了?”
“小兔崽子。”程显听皮笑肉不笑地训罢,转头继续对展光钰解释说,“我们邻居莫毋庸,跟蓝田玉关系匪浅,他又不算跟七目村一气儿的,再合适不过。”
展光钰摸不着头脑,“人家凭什么帮你?”
程透睨着师父,冲展光钰道:“展师叔有所不知,莫毋庸对我师父可是一往情深。”
“啊?”展光钰更加迷茫起来。程显听眯着眼睛低头一笑,伸手就去掐程透的腰,被他轻巧地躲开顺带还要还手,师徒俩闹起来,把严肃的氛围搅得烟消云散。展光钰大怒道:“你俩给我停!多大的人了!”
程透理直气壮道:“我才十九。”
“娘的,程显听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展光钰道。
程显听也怒道:“从我家滚出去!”
三个人闹够了,还是要分开来马不停蹄地去办正事。展光钰回七刹山筹备放人,程显听则要去药寮里找莫毋庸,并坚持不许徒弟跟去。
程透醋坛子打翻又扭不过程显听,索性找花匠去,打算把早上得来的消息给她讲讲。程显听硬着头皮进了莫毋庸的屋头,发挥自己满口瞎话的本事,愣是唬住了莫毋庸来龙去脉,直说蓝田玉这厮要去杀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拜托莫毋庸能拖一时算一时,也算还了恩情。
莫毋庸一听感动地拽着程显听的手不松,直说什么殿下果然心怀济世慈悲。程显听一面把他的手往下扒拉,一面准备开溜,谁料莫毋庸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毋庸也算是出了些力,向殿下讨些好处总是行的吧?”
程显听警觉道:“我尽力。”
莫毋庸想了想,低声冲着程显听说了些什么,听得他脸上风云变幻,一双眼微微阖了些。
程显听站在原地,带着一丝半缕微笑,但那笑意丝毫未漾进眼眸。他稍稍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之人,慢悠悠含笑道:“莫先生,实不相瞒。从来只有我对别人有非分之想,没有别人对我有非分之想的份儿。”
莫毋庸只感觉如芒在背,那一瞬间,却觉得才从自己嘴里说出的什么济世慈悲都是假的。
但他仍然气定神闲地笑笑,“毋庸斗胆,想问问殿下又对谁心怀有非分之想。”
程显听放开他的下巴,转身道:“永远也不会同你有关。”
算是不欢而散,程掌门回去后估摸着请莫毋庸出马这事大抵是被自己又给搅黄了。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刚打算赶鸭子上架亲自出马,在院子里却看见莫毋庸出门了。后者没事人似的,和他招了招手,大声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给我了。”
程显听干咳一声,低着头退回屋里去了。
等程透从花匠那儿回来时,却见自家师父略显郁闷地坐在桌前,他没问怎么回事,先开口道:“花匠今天精神头儿不错,说不定是在好转呢。”
“你怎么不问问莫毋庸把我怎么了。”程显听更加郁闷了。
程透淡淡道:“你不把人家怎么了我就谢老天爷开眼了。”
某方面讲,还真是程显听把莫毋庸“怎么了”。莫毋庸还没怎样,他自个儿倒先越想越委屈,招手要徒弟过来,伸开胳膊就搂住了青年的腰,他头埋进他怀里。
“干嘛?”程透不为所动。
程显听闷声道:“他屋里那股子药粉味儿熏得我头疼,你身上好闻。”
程透笑说:“皂角味儿有什么好闻的。”
“不是皂角味儿。”程显听把青年又搂紧了些,闭上眼睛。“只有我能闻到。”
程透只当他又在胡说八道,意思意思摸了把自家师父的脑袋。
一股脑的麻烦事里,勉强忙里偷闲这么一会儿罢。
第67章东窗
一个多时辰后,莫毋庸回来了。
同他一起块儿回来的还有明显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蓝田玉,远看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莫毋庸胳膊上挂了个红唇妖娆的大美女,也是副颇为香艳的画面。瞧这样,莫毋庸定是完成交待下去的任务了,只是对蓝田玉的死缠烂打没能料到。他苦着脸把他带进屋里,和半隐藏在门板后面朝外窥探的程透正对上眼。
莫毋庸做了个视死如归的表情,程透两手一推——把门关严了。
“怎样?”程显听在屋里问说。
“蓝田玉跟莫毋庸铁定有一腿儿。”程透凉飕飕地说。
程显听不置可否,师徒俩这儿暂时没了下文,一人一面儿坐在桌子旁,互相瞧着,程显听没憋住,噗嗤一声又笑,笑罢了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程透反问说:“那你看我做什么?”
原以为接下来得静观周自云的动作,没想到的是,周自云没动,铜雀台倒先坐不住了。程透本来要出去,刚走到门口,便在今天第二次折了回来,冲师父道:“路芷正亲自来提人了。”
程显听侧头朝外一探,果然许久未见的路芷正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地进了药寮的院子。程透还有点担心莫毋庸,小声说:“要不要去看看?”
“用不着,”程显听却摆摆手,“你看他来势汹汹,但掀开门帘时的动作并不鲁莽,肯定是不会找莫毋庸麻烦的。”
程透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师徒俩继续躲在门板后头静观其变。不多时路芷正就出来了,帘子一掀开,后面跟着嬉皮笑脸的蓝田玉,两个人正看得入神,一个影子挡住了视线,国英的声音传过来,“你俩在做什么呢?”
“别说话——”程显听忙制住他,程透更是默契十足地一把把人给拽进屋里来。
于是,三个脑袋连成一竖排,贼兮兮地往对面邻居家看。
可惜,路芷正什么都没说,冲莫毋庸拱手作揖转身就走了。蓝田玉跟着他也走出去,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走到程氏师徒的院子门口时,还朝三个人抛了个媚眼。
师徒俩把不明所以的国英拽进来,拴上门。
程显听问道:“国英你怎么来了?”
国英呆呆地回答说:“阿姐想叫程透再去她那儿一趟。”
花匠现在不肯出门,这两天她的精神头其实都还算不错,程显听当然也要跟去,三个人轻车熟路地径直到了屋里,一进门却吓了一跳。花匠好一派大富大贵的打扮,胭脂色斜襟立领袄,金线绣花的裙子;头上金钗发梳,手里雕银暖炉;露出的那一点点鞋面上绣着鸳鸯,她慢悠悠地掀开手炉盖子,把里面的炭吹红,倒叫程显听一下子回忆起那天她逆光而坐,讲了个故事时的模样。
国英无奈道:“我才出去这一会儿,你便换了身衣裳?”
“好衣裳收在柜里有什么用,”花匠把手炉盖好,跷起一条腿。“总得穿啊,不是吗?”
几个人都不明白花匠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只见她极温和无害地笑笑,对程透道:“说好了要教你种花酿酒,可惜一直没兑现,往前我闲来没事时把方法都写了下来,就收在衣柜里,送给你了,只当是些前人的经验。”
程显听明白了过来,花匠这是在交代后事呢!
反应出来后,他不禁有些恼火,脱口而出的话便有些咄咄逼人,“花匠,你这是做什么。”
“我先把事情都安排好。”花匠满不在乎,又对国英说,“我没什么好给你们的,你们……要是能离开仙宫的话,就,替我报个仇罢。”
这可不太像是花匠会说出来的话。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程显听刚要开口,她却捂着嘴笑起来,自说自话道:“瞧我说的,你们别当真。”
笑够了,花匠蓦地收了勾起的嘴角,垂着眼低声说:“今天是开个玩笑,但往后会我愈加喜怒无常,杀戮心重。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们要是行行好,就别等我真的……在我还不太丑的时候,把我杀了。”
“花匠!”程显听怒道。
任谁都能看得出花匠此时的厌世,程显听懒得劝她,强压着火气负手而立,说道:“花匠,我要是找着了让你好好有个人样的办法,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吧。”
花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冷地说:“我倒是有三个遗愿,你先帮我实现了再说吧。”
国英适时接道:“你又不会死,要遗愿作什么?”
程透却问:“说来听听。”
花匠看了他一眼,神色放缓。她招手叫程透过来,定定地抬眼望他。花匠举起胳膊在半空中虚划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眨眼的事。”
程透知道那是花匠在比划自己刚来时的身高,他把她那只手按下去,淡淡地说:“日子还长。”
“我……”花匠低下头,眼神儿涣散开了,“想看一场拜堂,想看看牡丹花开,还想穿得漂漂亮亮的再死,像个新娘一样。”
程显听挑着眉毛一笑,“我当是什么,这还不简单,国英你和陆厢安排一下,我给你们挑个合适的日子。”
“啊?”国英骤被点名,险些呛住,他摆手连连,两颊瞬间涨红,“我我我我不行的——”
“怎么不行?”程显听紧逼而上。
国英瞥了一眼花匠,一个劲儿地摇头,“你有所不知,我、我跟陆厢已经拜过一回让她瞧了。”
花匠两眼睛往屋顶上飘,装不知道。程显听和程透对视一眼,程透无奈,程显听显然也都气笑了,对花匠说:“怎么着,你还有瘾啊?”
花匠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手一拍,“要不你们师徒俩演一回我看看吧,反正都是假的,就图一热闹!”
说到这儿,那个活泼又爱热闹的花匠总算是回来了,不过这事哪里是能演着玩的,程氏师徒有些尴尬,国英看出两人局促,主动解围道:“阿姐你说什么呢,别揶揄程兄他们了。”
花匠噘嘴,“说什么大话,程显听,刚才你可不是这么答应的。”
“这,”程显听哭笑不得,偷瞄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徒弟,“我爱莫能助啊。”
程透慢悠悠地说:“好了好了,我们不妨说说正事吧。”
花匠见好就收,想了想道:“我脑子里乱得跟浆糊似的,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们记得当时程显听刚同琵琶一起从万字扭楼里出来时,她给我带了一句话吗?”
程显听倒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国英那时还没出关,不明所以。回忆嘛,还是得靠程透,几个人看向青年。程透低头思索一圈,完完整整地把那天两个人关于此事的一小段对话重复了一遍,也算让一头雾水的国英了解了解情况。
花匠把银手炉放在腿上,揉揉眼睛,“在铜雀台乃至仙宫眼里,我们村儿和周自云的关系不清不楚的,记得扭楼里每次死人都必会有村里的人参与吗?我原以为是在针对七目村,现在看来恐怕不尽是。这个活动是仙宫的人在一点点从金榜里拔去周自云的爪牙。”
“这件事其实又是周自云在和仙宫暗中较劲,出发点也许一开始确实是冲有可能跟周自云关系暧昧的我们去的,但……周自云可不会让我们死在别人手里。”花匠啧了一声,“铜雀台要对我们不利,他就叫他的爪牙过去跟铜雀台较劲。”
周自云的反复无常,就像一个缺乏掌控大局能力的小孩。他对母家仇人恨之入骨,却偏生又吊着,不许别人下手。
程透蹙眉道:“你们究竟知道周自云在谋划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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