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一航耸了耸肩，竟然退了一步，重新拿过池默手里的剧本又翻了几页。

“那这段。”他举起剧本指着其中一段给池默看。

池默快速地扫了几眼，看见竟然也是一场重头戏，而且是压轴的重头戏。

是整部片子的最后，小警察击毙匪徒的那一场，池默有点儿愣。

通常来说，这种戏最好别排，当场发挥的第一次是最好的。

但说实在的，池默没什么把握，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体验派，很多时候，都是要彩排两次的。

池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宫一航，见他低垂着眼睛注视自己，心里突然一跳。

这家伙不会知道我演戏的短板吧？他想。

可转念一琢磨，这怎么可能呢？毕竟……宫一航没和自己合作过。

像是等得久了，宫一航没忍住又问了一次：“这场总可以了吧？”

池默点点头。

他又快速地浏览了一次剧本的内容，台词没两句，主要是内心戏。

放下剧本抬头一看，只见宫一航手里拿着两个遥控器，一个空调的，一个电视的，还没等池默开口询问就把空调遥控器塞进他手里。

“这个，就当枪吧。”

池默试了试手感，本想就在客厅里排练，谁知道宫一航却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意见。

“去我房间。”他说。

池默不解地挑起了眉。

随后又看见宫一航指了指在地上打滚的雪球。

“没事。”池默说：“反正就算到现场拍摄，也还会有工作人员。”

这是他随便找的理由，只因为觉得单独面对宫一航会更加尴尬，谁知宫一航一秒就将他的建议给堵了回来。

“工作人员不会出声打扰，更不会过来抱住你的大腿。”

话音刚落，雪球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过来冲着池默蹭了蹭。

“你受得了这样的干扰？”宫一航再次补刀。

有理有据的说辞让池默竟然无法反驳，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跟宫一航进了房间。

……

……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天黑得透彻，外面除了树影之外，还依稀能看见路灯的光。

尽管这个位置很难被人看见，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池默还是谨慎地拉上了窗帘。

一回头，宫一航也正好关上了门，将雪球隔离在外面。

宫一航的房间虽然算不上小，可比起客厅来说还是略显狭窄。

密闭的环境和暖色灯光烘托出的氛围实在让池默有些别扭，他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漫无目的地走了好几圈，愣是也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听见宫一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好意思啊？”他一针见血。

池默羞愤得转头瞪了他一眼。

有些事不必拆穿，拆穿了就让人尴尬。

可显然宫一航并没有这种自觉，哦不，应该说……他就是故意让池默尴尬，然后欣赏他的手足无措。

“谁……谁尴尬了。”池默嘴硬。

宫一航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竟然又把大灯关了，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没必要吧？！”池默看见这种操作，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知宫一航特别义正言辞地回答：“最后一场戏是在街上，路灯可没这么亮。”

“……”

行吧，这也算是模拟环境，池默无话可说。

宫一航也不多废话：“开始吧。”

说着，便把身上的外套给脱了，只剩下里面内搭的一件无袖黑色背心。

宫一航身材本就十分吸睛，哪怕只是为了排练，池默还是没由来地脑子发热。

他几乎是用了全力才做好了心理建设，抬眼一看，宫一航造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他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痞气又张扬的笑容。池默心里滚烫，只觉得那笑容明晃晃的，就像是一簇火焰，将黑夜都灼烧出一个洞来。

第48章真实感受是最重要的

针落可闻。

尽管无法完全模拟出拍摄场地的环境，可当下，池默和宫一航都完全进入了角色。

小警察池默紧皱着眉头，抓“枪”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他瞪视着眼前的匪徒宫一航，一开口，牙关打颤。

“你逃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宫一航手中也握着一把枪，可相比池默而言，他从容太多。

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池默紧抿地唇缝，随即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桀骜又轻佻。

“阿sir，追了我这么长时间。你累不累啊？”他说着，朝着池默走近了两步。

谁知也只是两步，便受到了严厉的呵斥。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宫一航停下步子，像是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膀。

“你舍得吗？”

池默变得更加愤怒，他一边吼着:“有什么不舍得的！”，一边将手中的枪上膛。

宫一航的眸子暗了下去，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枪举起来，扣动扳机，射击的目标却不是池默，而是正从池默身后缓缓靠近的“跟班”的脚下。

子弹做到了警示的作用，小警察的跟班不敢靠近，只得在原地站着。

而受到惊吓的小警察池默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击，子弹不偏不倚地没入了匪徒宫一航的肩膀。

宫一航受击之后身体被推得向后趔趄，他不可抑制地跪了下去，再抬眼的时候，脸色苍白，额头上竟也渗出了一些薄汗。

“我说了！把枪放下！”

小警察吓坏了，抖着嗓子冲匪徒喊。

宫一航无力地笑，看了他许久。

“不想知道人被藏哪儿了吗？”他一边说着，一边丝丝抽气：“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池默没有动，他只是皱眉打量着宫一航，似乎在判断他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见他怀疑自己，宫一航竟然把手中的“枪”就这么丢给了他。

“现在可以了吧？过来。”

明明已经完全处于被动，却仿佛在掌控着整个局面。

池默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将“枪”踢开，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宫一航，随即警惕地慢慢走近了一些。

两米。

池默停下了脚步。

“警告你别耍花样，不然咱们在这儿耗着，你也会失血过多致死。”

宫一航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像是竭力想让表情显得轻松一些，但……显然他失败了。

“你再靠过来一点儿。”他沉着嗓音宛如蛊惑。

知道小警察不会这么容易听话，便又有气无力地补了一句：“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怕什么？”

像是受的伤太严重了，他这句话的后半段池默都听得模模糊糊。

不过他也明白了宫一航的意思，再次挪动脚步，又朝前走了一米左右。

电光火石之间，宫一航没有任何预兆地猛然发力，一把将池默搂进了怀里。

而与此同时，那把被池默举起的“枪”也刚好抵上了宫一航的胸膛。

“砰”的一声，哪怕没有正对心脏，却也命中要害。

宫一航搂着池默，在受到致命一击的时叹息了一声。

“真好。”他的嘴唇贴着池默的耳畔，气息全喷在耳孔里：“能死在你手上。”

说完这句话，他脱力地往后跌去，池默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他看见宫一航的脸色越来越白，连同嘴唇也因为疼痛而颤抖起来。

自己的身体也抖个不停，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宫一航躺在地上，眼角弯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人我早就偷偷放了，你想要的资料，我也邮寄过去了。”

池默愣在原地，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宫一航的视线固定在池默的眼睛上。

最后，池默听见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

……

……

池默陷入了沉思。

他本就知道宫一航演技不错，可没想到，在条件这么有限的情况之下，他竟然能无实物表演到这种程度。

与其说自己是进入了状态，还不如说是被宫一航带入了状态。

他想，兴许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在宫一航扮演的匪徒说出“谢谢你”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几乎一秒落泪。

这是剧本里原本没有安排的桥段，剧本的最后只是说，小警察呆愣了很久，最终起身，打电话通知其他人过来。

到了最后的最后，也没有交代小警察的后续，像是一个未解之谜，一个留给观众思考的开放式结局。

池默有些苦恼，他觉得自己最后的那滴眼泪搞砸了整场排练，甚至有些担心正式拍摄的时候也会出现同样的错误。

所以他看着宫一航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随意地拍着裤腿，便忍不住开了口。

“我刚才……是不是演的有点儿问题？”他问。

宫一航一时间没听清：“什么？”

池默也跟着站起了身。他听见外面的雪球已经按捺不住地抓起了门，于是走过去将宫一航卧室的门打开，连声音也是充满失落的。

“我说……我刚才演的，好像有点儿问题。”

这下宫一航听清了，却似乎不明白池默为什么会这么说。

“哪儿有问题？”他反问他。

池默嘟嘟囔囔的，弯腰抱起雪球往客厅的沙发走，过去之后，一屁股坐下，头也垂着。

“我感觉最后我不该掉眼泪。本来编剧还想留个余韵，让观众猜猜小警察对匪徒到底是什么感情。”他说着，抬起脸来看向已经跟着走过来的宫一航，表情也极其认真：“但我感觉我那滴眼泪一下就给盖章了，感觉不太好。”

宫一航歪着脑袋看池默，见他好像真挺受挫的样子，可没忍住笑。

“你演戏是什么派系？”他问。

池默晃了晃神，他大学就是学这个的，对宫一航所说的派系也十分了解。

不过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他，所以他想了好一阵，才勉强回答。

“非要说的话，表现派吧。”

所谓表现派，就是不强调从自我出发，而是强调在内心中先构建出一个“角色的形象”，强调模仿。

这个答案显然也在宫一航的预料之中。

他挑了挑眉，说：“那怪不得你会这么问。”

说着，他朝着池默走近了一些，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体验派，就不会这么问了。”

体验派，即是从自我出发，生活在角色的情境里。

“为什么？”这下换池默不解了。

宫一航笑了笑：“因为如果是我来演你那个角色，在刚才那种情境之下，我也会掉泪。”

池默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又听见宫一航开口了。

“因为在那种情况之下，凡是真正进入角色的，压根不会考虑有没有留给观众思考的空间。”宫一航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自己的真实感受，是最重要的。”

第49章不爱上对手怎么行？

池默看着宫一航，他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现在对宫一航的了解，如果再次听见他说正经话一定会笑场。

然而，眼下的事实证明，他不仅不觉得好笑，甚至内心还被彻彻底底击中了。

谈论专业的宫一航无疑是魅力四射的，他专注、认真，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极具说服力。

所以当下的池默竟然也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即反应自己在出神地盯着宫一航看之后，有些别扭地移开目光。

脑子里还来不及思考，嘴里已经下意识地将话头从自己身上扯到了宫一航身上。

“这么说来你是体验派？”脱口而出。

听见这个问题之后，宫一航挑了挑眉。池默无法确定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只见宫一航一屁股坐在池默旁边，语气里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逗弄意味：“你猜？”

嘶……果然出了戏之后这人还是那么不正经，连个问题都不会好好回答，非要和他兜圈子。

“猜个屁，爱说不说。”池默没由来的一阵憋闷，语气自然有些硬。

宫一航瞥他一眼，嘴角的笑意更盛，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说：“要演好感情戏嘛，不爱上对手怎么行？我推荐你也试试。”

池默原本以为自己就是随口问问，也以为自己并不怎么在乎宫一航的答案。

结果事实刚好相反，听见宫一航给出这个答复来，他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用力在雪球肚子上揉了几下，下一秒就听见雪球不满的叫声。

雪球挣扎了两下又被他按住，转过头来用不解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位老父亲。

只听老父亲池默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是明晃晃的吃味。

“哦，那我可算找到答案了。”他说着，也不看宫一航:“怪不得你说喜欢我呢，敢情是入戏太深啊。”

宫一航：“？”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好一阵，池默才听见宫一航语气不悦地开口了。

“你就这么理解的？”他正儿八经地问他，再没有之前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池默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完全是下意识，根本没过脑子。

现在反应过来了也挺后悔，只得拼命想办法给自己找补，谁知一开口，又成了:“像你这么说，那不是演一部戏就得爱一个对手，牛逼啊！”

完犊子，还不如不说呢。

池默现在只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或者敲晕宫一航，洗掉他刚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