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渐离心中且怒且恨,红着眼,咬牙切齿:“你们的主人慷慨赴死,你们不想去拦住他吗?”
裴翊从人群中走出,仰头望着马车上的易渐离,不悲不喜道:“王爷主意已定,是绝不的可能更改的。你也知道拦不住吧,不然不会随着王爷赴京。所以我们拦不住王爷是一回儿事,拦住你是另一回儿事。一个人送死不值得,两个人送死,我们决不允许。”
“滚一”
易渐离嘶鸣一声,从马车上跃下。寒剑出鞘,一道冷冷的剑光在漫天纷飞的大雪中闪过。
裴翊迎上前去,衣袂翻飞,又一道冷光劈幵朔风与霜雪。
金铁争鸣,花火四溅。
“你输了。”易渐离跃上车顶,俯视裴翊,淡然陈述事实,眼中却跳跃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朵朵红梅在白雪中绽放。
裴翊没有留手,竭尽全力,却仍然慢易渐离半招。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左臂淌下,就算情急,易渐离也只伤他左臂,而非执剑的右臂。他终于明白,自己差易渐离的何止半招。
“你走吧。”
裴翊归剑入鞘,抬手挥退众人,马车前顿时开出一条道。他做完了自己应做的事情,他无法按照俞慕君的要求,让这么多的兄弟去送死,这里没有人是易渐离的对手。
易渐离说了一声“多谢”,提着利剑,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俞诚泽坐在台上,左拥右抱,怀中两个少年的眉目依稀有些易渐离的影子。
“你错在哪里?”
俞诚泽推开两个少年,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俞慕君。如今他已解开“醉生梦死”,再也不用受俞慕君的牵制了。
他真希望俞慕君能够痛哭流涕,在他面前磕头认错。
这样,他就会重新考虑俞慕君的结局了,不至于像那么凄惨。他原本打算将自己那正气凛然的弟弟做成肉醯,如果俞慕君卑躬屈膝的奴魅样能够使他开怀打幵,那么让俞慕君保留全尸又有何妨?
俞慕君挺直脊梁,直勾勾地盯着俞诚泽,坚定道:“我没有错。”
“哦?”俞诚泽走下阶梯,一步步迫近,“你说你没有错?那你倒说说看,给我喂'醉生梦死'这种毒药,是不是错?”
“逼不得已。”俞慕君不卑不亢,临危不惧。
他何尝没有想到过这种情形呢?既然选择了赴京,也就是说,他早就接受了这样的设想。如今设想成真,他倒没有太过失望,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微妙。
俞诚泽心中冷笑不止,长眉一挑,施施然道:“你总是有很多借口,犯上作乱,也能颠倒黑白,说成逼不得已。真是□灿莲花,难怪能够将易渐离哄得心花怒放,死心塌地。”
“我没有哄他。”
俞慕君知道俞诚泽在翻旧账,却也不愿意俞诚泽诋毁易渐离,把易渐离形容成一个耳根子软,只听好话的人。易渐离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俩都心知肚明,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被人哄得是非不分呢?
“无所谓你怎么说了.....”俞诚泽意味深长道。
俞慕君点头,的确,他说什么都无用,他的皇兄绝不会相信。
俞诚泽走到俞慕君身边,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你知不知错?”
“错在何处?”俞慕君挣扎着想要起来,肩膀却被俞诚泽牢牢踩在脚底。
俞诚泽拔出佩剑,一把插在俞慕君颈边,弯腰轻声道:“我以前觉得你动了我的人,便是大错特错;后来才晓得,你擅自发兵,这才是真的触犯了禁区。我容不得你了,我的九弟,我爱你不比爱易渐离少,我对你的容忍也不必他少。可你们总归是一伙儿人,无论我怎么捂,都暖不起来。”
俞慕君低低笑了起来。
原来俞诚泽所谓的温暖,就是计划将他发配远州,让他老死岭南。这可真是暖心!
“在杀你之前,我想让你看一场好戏。”
俞诚泽收归佩剑,抚掌道:“带上来一一”
俞慕君仍旧被俞诚泽踩在脚下,因为被点了穴道的缘故,动弹不得。
“这个人,你熟悉吧?你的血肉至亲,你猜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俞诚泽冷冷地问道。
“母后!”俞慕君终于忍不住爆发,“俞诚泽,你这个畜生,你准备做什么?”
俞诚泽怒斥道:“你竟然责问我想要做什么?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先来告诉你她做了什么!”
俞慕君心中的不安弥漫幵来。
“她私通天魔老人,谋害父皇,诞下孽子,瞒天过海多年。如果不是我最近和她翻脸,着手调查,恐怕还被蒙在鼓中。”
“不!”
俞慕君一个字都不相信,他最多只能接受秦可心培养私兵。
俞诚泽眼中渐渐显露出疯狂:“你可知道她为何三令五申,让我们不要进入水云间后山的禁区?”
俞慕君当然知道,是凌云告诉他孙长卿贪污灾银,并将灾银献给秦可心时,他和易渐离猜出来的。
俞诚泽长笑三声,随后恨恨道:“我还以为她阻止什么水云间,是为了给我们培养死士,却原来暗渡陈仓,为自己的奸夫与孽子筹谋,培养五万私兵。她准备年初起兵造反,但万万没想到,我先她一步,组织了十五万的神策军,并捣毁了水云间。”
原来如此!
俞慕君闭上双眼,心神大震,喉咙腥甜,竟然生生被气出一口鲜血。
俞诚泽看到俞慕君的反应,心中终于好过一些。
俞慕君从小备受宠爱,还不是和他一样,在秦可心的眼中,都是弃子,自己的私生子的垫脚石!
“你准备准备怎么对.....母后.....”俞慕君还没有缓过神来,断断续续地问道。
俞诚泽松幵脚,对押送秦可心的两个侍卫道:“将人带到蛇窟前。”
秦可心早就认命,却在看到满坑毒蛇的时候惊恐万分。这个极度爱美的女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没有希望自己的儿子放她一马,而是恳求。
“你给我一杯不毁坏容颜的毒水吧,好歹母子一场,别让我死得太丑,我惟一受不了的就是变丑。”
俞诚泽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翩然一笑,从袖中掏出钥匙,替秦可心打幵了枷锁,柔声道:“好,我答应你。”
秦可心终于好受一点,因为死亡迫近的焦虑得到一些缓解。
但下一瞬,她身子一轻,忍不住发出尖叫:“啊一一”
“不!母后!”俞慕君信奉流血不流泪,但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心中已然一片荒漠。
俞慕君闭上双眼,痛哭出声。
俞诚泽心中剧痛难耐,但随着滔天痛楚,一股由衷的喜悦漫上心间:“就是这样,你涕泗横流,在我面前毫无尊严可言.....啊哈哈哈哈哈!我的好九弟,你也有今天!”
俞慕君伏地掩面,怒斥道:“她是我一人的母后,她难道不也正是你的母后吗?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我怎么不忍心?”俞诚泽指着俞慕君,面目狰狞,“她都要养兵杀我了,我难道还要以德报怨,将她好好供养起来?我真不知道你竟然是如此宽厚的人!”
俞慕君哭声渐弱,争辩道:“她毕竟养育我们十多年.....”
俞诚泽鄙夷着打断道:“她何时养过我?我长于淑仁皇后之手。只有你,你才念着这一点点温情,却不知,自己只是秦可心手中待宰的猪牛罢了!”
俞慕君说不出话。
俞诚泽俯身,扯着俞慕君的头发,将人拉到蛇窟边上,残忍地命令道:“睁开你的双眼。”
俞慕君双目紧闭,就是不肯睁开。
“你此次赴京,易渐离也是跟着的。”俞诚泽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真是深谋远虑。明知自己要死,就把易渐离带来,好让我接手。可你以为,我还会好好对易渐离吗?”
俞诚泽威胁道:“所以,你要是不肯睁幵双眼,看着秦可心被毒蛇要死的惨状,我就让易渐离痛不欲生。”
俞慕君心想,他把易渐离迷倒,又吩咐裴翊将人藏到密道中,等天亮,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易渐离。
易渐离是安全的!
但他忘了,易渐离曾经被喂过千百种毒药、迷药,对迷药有天然的抵抗力。
易渐离在天亮之前就醒了过来,并且赶到了皇宫。
俞慕君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断然拒绝:“我绝不睁眼!”
“易公子求见!”陆惟演在远处禀告。
俞慕君这一刻,心如死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三更完结!
第88章旧皇长眠不醒
俞诚泽胸有成竹,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现在你可以睁眼了吧?”
俞慕君缓缓睁幵双眸,看的却不是坑底的秦可心,而是被陆惟演领着进来的易渐离。他不敢看秦可心,实际上,他连易渐离也不敢看。
“艾郎。”
易渐离手中握着利剑,剑很快,剑鞘已经被扔在半路上了。
俞慕君笑了笑,和着风干的泪痕,说道:“你来陪我一起赴死吗?”
“谁说我要送死?”易渐离歪了一下脑袋,感到十分奇怪,“你反正是活不下去了,可我何必殉葬?”
俞慕君闻言,不仅没有感到气恼,心中反而流过一股酸甜交错的暖流。易渐离定然是恨他独自离去,因此才故意说反话。
易渐离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想法:“俞诚泽,你听好了一-我不仅不会陪着俞慕君这个大傻子去死,我还要活得有滋有味。你是皇帝,至高无上,我以后跟你了,你要不要我?”
俞诚泽大笑不止,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以他对易渐离的了解,这几句话,他分毫不信!易渐离认定了俞慕君,心甘情愿地与他作对,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打动。现在他要杀俞慕君了,易渐离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说要跟他,要他如何相信?
“你要还是不要?”
易渐离淡淡地重复道,语气中没有被拒绝的惊恐,也没有被接受的期盼,只是如此,平静而悠缓。
俞诚泽笑得停不下来。
“我是认真的。”易渐离走到俞诚泽身旁,“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如果想要我,我就绝不改变,一心一意地追随你。如果你不想要我,已经厌倦了我,我就回金陵,在江南烟雨中了却余生。”
易渐离明明有求于人,却高高在上,好像是在施舍俞诚泽一般。
俞诚泽心想,自己真是犯贱,竟然为易渐离的话心动不已。
“现在,你的回答是?”
俞诚泽停止大笑,捂着肚子,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易渐离:“我要你。”
“好。”易渐离颔首道。
俞诚泽懒懒地掀起眼皮,直接道:“说出你的要求,既然你都准备卖身于我了,我就勉强帮你完成心愿。”
易渐离又说了一声“好”,微微一笑,说出自己的要求:“今天不适合杀人。”
“哦?”俞诚泽侧头,望着蛇窟中的秦可心,“今天或许不适合杀人,但我还是杀了人,那怎么办?”
易渐离随着俞诚泽的目光,向坑底望去,差点被恶心到吐出来。杀害自己的母亲,这种禽兽不如的行径,分明在几年后,俞诚泽才会做出来,现在竟然提前了!
俞诚泽有条不紊地欣赏易渐离的表情,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厌恶。
好像习惯了呢。
俞诚泽心想,习惯了易渐离眼中的厌恶,习惯了易渐离面无表情,习惯了易渐离的冷眼言语。刚刚易渐离对他微笑,还和他说了这么多字,他真受宠若惊。现在恢复原状,俞诚泽好像更加习惯呢。
习惯了疼痛,习惯了落寞,也习惯了失望后的绝望.....
可还是忍不住去喜欢,去想要看更多,忍受更加多的疼痛。
“我杀人,你不喜欢吗?那我就改,以后我不在你面前杀人了,你看好不好?”
易渐离闭上双眼,随后睁幵,因为缺少睡眠,他的眼中血丝密布。
他答应:“好。”
俞诚泽抿了一下唇,心中满是残虐的想法,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意:“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吗?”
“我说,”易渐离坚定而缓慢地开口,“今天不适合杀人,你放了俞慕君吧。”
俞诚泽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语气中满是幽怨:“我就知道.....”
“我就这一个念头。从今往后,我会彻彻底底地忘掉俞慕君,将他从心中剔除。所以,我请求你,放了俞慕君吧。”
“不!”俞慕君心如刀割,“你不要这样。是谁,我情愿去死,也不要你用自己的爱意来换取我的性命。”
“你闭嘴!”俞诚泽怒斥道。
“我来这里,就没有打算全身而退。易逝水,你以为自己是为了我好吗?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今天这样做,我就算活了下来,难道就会感到高兴?不,我只会更加恨你而已!”
俞诚泽弯腰,点了俞慕君的穴道,冷哼一声:“聒噪。”
他直起腰,对着易渐离笑吟吟道:“我答应你了。”
“好。”易渐离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但是_”
俞诚泽托腮,仿佛在沉思,不一会儿,松手,语带笑意,强硬地命令道:“我想同你要个保证。”
“可以,”易渐离悬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一点,“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只要你放俞慕君一条生路,我都答应你。”
俞诚泽指着前方的一片雪地,轻松道:“你脱干净,一丝不挂,趴在那里。”
俞慕君的心终于支离破碎,一道又一道的打击,让他痛苦不堪。
易渐离不问俞诚泽要做什么,只是又说了一个“好”字,走到那片雪地,干脆利落地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泰然地趴在寒雪之上。
俞诚泽走进,易渐离趴着问道:“在你开始前,我能说一句话吗?”
“可以。”俞诚泽钳住易渐离的肩膀,施恩一般回答。
易渐离这才喊声道:“俞慕君,请你闭上双眼,不要再看。从今天起,我就与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俞慕君闭上双眼,不忍卒睹,懊悔的情绪终于翻江倒海般袭来。他就不应该赴京,他应该听从易渐离的话,蓄兵起兵,夺权掌权。
是他错了。
“你可以睁幵双眼了,”易渐离走到俞慕君身旁,俯身贴在他耳旁,“看看我,再看看你敬爱的皇兄。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愿你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我也就知足了。”
俞慕君睁幵双眼,他已经做好了做坏的打算,可没有想到,事实比他想象的更加荒诞。
易渐离穿得整整齐齐,他已经把脱下的衣物都穿了回去。
易渐离手中的匕首在淌血。
那把匕首,是俞慕君离幵水云间前,易渐离赠送给俞慕君的。俞慕君在独自赴死时,又偷偷塞进了易渐离的怀中。
凭着易渐离的本事,就算脱光了衣物,藏下一把匕首而不被俞诚泽发现,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原来易渐离没有打算和俞诚泽好,他从一幵始就计划杀了俞诚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