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回神的是大长公主,妆容艳丽的眼尾扬起,不复慵懒,“这是怎么回事?”
清晏帝语调沉缓,他对大长公主道:“姑母,她是我与阿冉的孩子。”
大长公主凤眼稍眯,神色变得复杂。她看向唐月,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过她的面容。
之前她未发现,这孩子眉眼与皇后完全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鼻梁、下颌则有清晏帝的轮廓,以及眉心的一朵位置完全一样的胎记。
“确定吗?”大长公主神情严肃,皇室血脉不容玷污。
清晏帝颔首,“萧世子与白大人合力寻察,从…小公主的生长地查起,追根溯源,错不了。让那群人贩子苟延残喘十多年,孤不会放过他们的。”
清晏帝说的是公主,便是已经定下结果,大长公主未再说扫兴的话。
没有人注意到,这番对话下,一旁的瘦弱男子,宁王面色骤变,仅是瞬间便恢复如常。
宁王面上大喜,“皇兄,恭喜您寻回小公主。”
他俯首,谁也无法看出他瘦弱身躯下悄无声息隐藏着多少无法外露的心思。
……
唐月不明白这些,她呆呆地被皇后抱着,他们说着有关她的话,各种各样的眼神让她不安。
她茫然四望,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大殿内寻到安定的身影,“夜姐姐。”
唐月无声挣开皇后的手,直奔夜菀菀而去,将自己藏到夜菀菀身后。
夜菀菀同样被这消息惊地不轻,但还是本能地张开手,护住唐月。
夜菀菀在静默的气氛里意识到她举动的不妥,她正思索担上不敬的罪名会如何,会不会连累兄长。
一个如清泉击石般的清润嗓音响起:“夜小姐对小公主当真是一片拳拳呵护之心。”
萧白义正言辞。
夜菀菀镇定地一笑。她突然发现,人模狗样的萧白原来也会发光。
有人全心护着自己的女儿,清晏帝和皇后自然不会生气。皇后已收拾好情绪,她回到清晏帝身旁,两人夫妻多年,对视一眼便大致了解对方的想法。
他们之所以大费周章邀请夜家的小姐、公子入宫,就是怕事情太突然,吓到他们的小女儿。
如此,见唐月只抱着夜菀菀,皇后按捺着酸涩道:“夜小姐不妨在宫内留住几日。”
…………
夜菀菀和唐月留在了宫内。
许是那日吓到了唐月,恐唐月不自在,皇后并没有把她们的居所安排在雍和宫,而是让她们住进与雍和宫相距不远的篁竹楼。
夜挽舟当晚出宫前,叮嘱夜菀菀注意身体,若有需要都可以和皇后娘娘提,宫内的太医也不妨一借,听的夜菀菀哭笑不得。
最后夜挽舟经过愣怔的唐月身旁,少有的像对待夜菀菀一样温柔,“娘娘与陛下都是极好的人,他们找到你很开心。”
唐月呆呆看着夜挽舟远去,直到夜菀菀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夜姐姐,你还记得吗?”唐月抬头望着比她稍高的夜菀菀,大眼里滚了圈水花,“我不怕了,我就是想到他们是不是也找了我许多年,也因我难过过许多许多次,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菀菀没让唐月再说下去,她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告诉她,“阿月,你是他们的珍宝。”
宫墙外,侍卫跪了一地,帝后沉默地静立着。许久,清晏帝牵着皇后的手悄然离去。
夜菀菀住进宫内的第二日,她原以为最先迎来的会是皇后。不曾想,第一个踏入篁竹楼的是萧白。
夜菀菀并没有因在皇宫中感到不适应,萧白到来时,她正同唐月你喂我我喂你地小口咬着糕点。
晨光和曦,暖洋洋拢着夜菀菀,她咬了口粉色的糕点,眉眼都舒展开。
夜菀菀面前的桌案上摆了一溜儿糕点。
虽回到京内,有夜挽舟安排的膳人,相较以往梅姑的手艺不知好了多少。但他们的手艺比起宫内的御厨,依然差些。
萧白有些失神,他弯了弯眼,凑到夜菀菀身边,“菀菀,我也要!”
萧白指着一个白瓷碟里黄橙橙弹润润的糕点。
夜菀菀望了他一眼,拿出绣帕擦净指尖,慢吞吞把白瓷碟推到萧白面前。
“你怎么来了?”夜菀菀属实惊讶。
萧白张了张嘴,“当然是,我想……”
“萧白,你还要不要脸!”二皇子气急败坏地走进来,一见萧白就要炸毛。
“你到徐老先生面前说本皇子坏话讽刺本皇子是蛮人就算了,毕竟本皇子不能和你这种长得白白净净、瘦胳膊瘦腿的人计较。但本皇子带你进宫,你反手就到父皇面前卖了我没把徐老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害我被父皇罚抄课业一百遍,你是在挑衅本皇子!你不要不敢承认!”
萧白维持着虚假的笑容,直到“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瞅见夜菀菀上下打量,恍然大悟的样子,萧白眉心狠狠一跳。
“哦。”萧白抬眼。
这次二皇子没有看错,萧白咧出一个十分恶劣的笑。
“我承认。”
他讽声,“是又怎样?文或是武,让你选。”
二皇子:“……”
他心中数年建立起来的,“徐老先生这种一代大儒称赞的,京中半数公子敬佩的,军中将士仰慕的总穿一身白衣,不似凡人,也许一阵风就能乘风去的”萧世子形象,在碎裂边缘彻底碎成了渣渣。
第43章萧世子
校场。
苍青色略显苍茫的大片草场簇拥着正前方的演武擂台,红边大鼓矗立在侧,红绫于疾风中飞扬。演兵将将结束,将士中大部分是年轻面孔,都不愿离去。他们排成队列,目光紧随着演武擂台上的两个少年身影。
“是萧世子!”
“时隔几年,我终于又有幸看到萧世子动手了!”
正中高楼,城墙及肩。夜菀菀着镉浅绿色披风,大风肆无忌惮地钻进衣裳,披风簌簌作响,扬起一下下刮过腿侧。
披风也起不到太多御寒的效果,夜菀菀紧了紧披风系绳。不明白事情到底是如何从萧白与二皇子孩童斗嘴般地几句争吵,到最后演变成到演武场真刀实枪地切磋。
清晏帝闻及此甚至欣慰盎然,毫不犹豫允了他们出宫前往校场,只命宫人侍候好他们。
夜菀菀不怀疑有此“优待”是因唐月。帝后虽没有至篁竹楼,但宫人们定会详细回禀唐月的状态,知晓她的不适应。
一来出宫散心,二来也创造机会让二皇子与唐月处处兄妹情。
城楼上虽冷,但这是夜菀菀第一次到演武场。从前她只能从书册上知晓晏朝雄兵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一直护卫着晏朝百姓,今日才真正亲眼目睹晏朝将士的英姿。夜菀菀心里是开心的。
晏朝立国之初,便多受周边小国觊觎,战役不断。其中尤属二十年前,熙赵两国联合伐晏的一战最为惨烈。战乱持续两年之久,夜菀菀虽未生在那个年代,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饿殍遍野已足够惊心动魄。
晏朝惨胜熙赵联军,众多将士殒命。萧白之父,当时的勇骑将军,便是战场亡魂之一。
夜菀菀原不知萧白年岁,知他是萧世子后也不曾想到这茬,现在细算,萧白当是年近二十,也不枉她称一声“兄”。
演武场上的争斗已至尾声,夜菀菀被喝彩声吸引回注意力。恰是萧白挑飞二皇子手中的长矛,旋身,矛尖点在二皇子胸前。
少年身姿琼劲,肩背勾出流畅的线条,偏瘦的身形却充满爆发力,静时又仿若一副画,额侧垂下几缕发,俊秀的面容若隐若现。
萧白生的好看,夜菀菀早就知晓。因此,脑内自然能补上他的容姿。他身后是蓝天白云,白云成团,草场无垠,少年于其间,意气风发,异常夺目。
夜菀菀不觉有些出神。
这时,萧白忽望过来。
夜菀菀猝不及防,恍惚之间直直望着萧白的视线似被他捉个正着。夜菀菀的手一下攥紧了披风。
很快,夜菀菀意识到,距离这般远,根本望不清面容。况且,就算她在看他又如何。
但夜菀菀还是移开了眼,纤长的睫毛微垂。披风领口处的一圈绒毛上蓬松柔软,藏去夜菀菀的小半张脸。
演武场上,萧白却是笑了。笑得非常不正经,以及得意。
离萧白最近的二皇子见此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他就是仗着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模样。
二皇子斜身躲开胸前的长矛,攻向萧白。
不废话,他要揍萧白!
萧白漫不经心斜过去一眼,长矛横掠。看似随意地动作,却立时让二皇子变得狼狈。
“他们又打起来了。”
夜菀菀被唐月的声音唤回,看向演武场。
她原以为两个人打完了,这场闹剧能马上结束,不想短短片刻,萧白与二皇子又再次缠斗到一起。或者,应该说是二皇子单方面的纠缠。
夜菀菀这种门外汉都觉出不对。
二皇子气坏了。败在萧白手下不算什么,让他恼火的是萧白敷衍的态度。
他怒斥着萧白,然萧白压根不搭理他。
萧白被缠一会儿觉着烦。
“不打了。”
他晃了个虚招撞开二皇子,将长矛扔回武器架,迫不及待掠上城楼。直至到夜菀菀不远处停下来。
萧白气息略有些急促,额上有层薄汗,然眼睛很亮。他凝视着夜菀菀,有欢喜在里面凝聚,渐渐盛不下。
“菀菀,你看到了吗?”
夜菀菀来不及回答,她猛然咳嗽起来。
萧白面色大变,环住夜菀菀的肩为她挡去一部分冷风,快步朝屋内走去。
“该死的,传太医!”
萧白现在最想骂的是自己,就不该带夜菀菀来这里。
夜菀菀拽住萧白的衣袖,摇了摇头。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萧白紧盯着夜菀菀,面色紧绷。
夜菀菀缓过来些,只眼眸一片水色。
“……我没事,不用叫太医。”
“真的?”萧白不放心地追问。
“真的没事。”夜菀菀看见萧白的面色,许比她的更苍白。她不禁又安慰了一句,“放心,我的身体没以前那么弱。”
萧白带回的半月莲被苏先生制成药,此后夜菀菀在苏先生的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刚刚是因一口风呛进喉咙。
夜菀菀的语气异常温和,可惜此刻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萧白心有余悸,仍揽着夜菀菀进屋。走出两步,后知后觉……萧白握着夜菀菀肩的手僵住。
赶紧装作无事发生。
风被屋门挡住,城楼上的房间少有贵人至,屋内只有简单的坐榻。越靠近坐榻,萧白的步伐越是缓慢。
步子小到像是在挪,夜菀菀忍无可忍,“你还不放手?”
萧白停顿片刻,他看向夜菀菀,无辜地眨了眨眼,故作不解,“嗯?”
眼见夜菀菀真的要恼羞成怒,萧白方收回手,改为扶住夜菀菀的双臂,让她坐到榻上。
侍从鱼贯而入,擦拭桌案的,拿毯子的,点上碳火的……眼花缭乱,大可不必。
“这里不用你们,都下去吧。”萧白道。
夜菀菀暗觑碳炉一眼,幸而没来得及点燃。屋内隔风,实在不需要再点上碳火。若是萧白没有开口,夜菀菀也是要说的。
大半个时辰后,太医到了。
夜菀菀不愿劳师动众,但她身体不适的消息径直传入宫中,清晏帝遣了太医过来。
萧白不意外太医的到来。
他在夜菀菀面前没有表现出来的焦躁,在太医到来后,有展露的趋势。
萧白看一眼夜菀菀,到底没多说什么。
“王太医,请您瞧瞧。”用词恳切。
王太医忙拱手言不敢当,勉强镇定给夜菀菀把脉,随后询问平日可有不适。末了写下药方——补药,性温和之流。
回宫后煎服,好好调养不会有恙。
夜菀菀瞥见药方,与苏先生往日给她抓的药几乎无二致。除了一些药效差不多的药材,似乎更名贵些。
夜菀菀正欲点头应下、道谢。萧白已在她之前开口,道要劳太医多多费心,一派谦和有礼的模样,边询问些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边送太医至门前。
夜菀菀不由多看了几眼。
无疑,这样的萧白于夜菀菀仍是陌生的。
他如一抹浮光,温温凉凉,屈尊落于人前,本因谁也触不着。然他言语间,一字一词都是普通小事,都与她相关。
——仿佛,他为她,方为真实。
……
萧白合上门,一回身就见夜菀菀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若刚刚在演武场上是他看错,自作多情,那么此刻,就是真真切切。
萧白眉梢轻扬,随即轻狂随性地笑意飞快爬上眼角眉梢。
“唐月呢?”夜菀菀道。
她无比平静镇定,半点没有偷看被抓包的羞意。她睫毛轻眨,像目光刚刚才落回实处,落到萧白面上。
萧白身后是朱色浮雕隔扇门,若隐若现的镂空,细小地绝不可能看见屋外的景象。
但夜菀菀空茫的眼眸,且萧白知晓,她是乍一看漠然,实则一逗就容易失措、羞恼的脾性。
萧白开始摸不着,些许动摇夜菀菀在偷看他的想法。
第44章萧世子
夜菀菀仿若没有察觉萧白探究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道:“今日,谢谢你。”
如此踏实的关切。
让夜菀菀信服,他的喜欢,比她所以为的真情实感。
只是,有如角落阴影里斑驳的砖石,在光芒爬过之际,丑陋与卑劣将一同无所遁迹。
夜菀菀难得惆怅,她未曾有情真意切,如何面对他人的真情不露怯。
萧白闻言,不见悦色,他急上前两步。
夜菀菀微惊,后背抵到硬实的木榻。她抬眸,不知为何萧白半俯下身,虚虚拢着她的身形,强势不容躲闪。
“菀菀,不要再同我说这句话。”他顿了顿,尾音竟有恳求,“可好?”
“你……”夜菀菀无从开口,她想说,你不必如此。
然萧白似乎知道她所想,目光愈发幽深哀切,薄唇抿起下垂,将委屈把握在一个随时能顺势收放的度里。
夜菀菀怕了他了,别开头。
算是默许。
萧白怎会不懂。
不过他本就是夜菀菀退一步,他要进三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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