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此话当真?”
“微臣不敢欺瞒娘娘。”袁太医侃侃而谈,讲述自己是怎么从脉象以及各方面观察得出皇后肚子里是皇子这个结论。他长相儒雅,蓄着薄须,说话时姿态举轻若重,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学识渊博,皇后听得连连点头。
一旁的邵太医听着袁太医一通好似厉害实则狗屁不通的话却是忍不住了,不由出口打断,“袁太医这些理论,不知哪本医书有载?为何在下没有听说过?”
袁太医瞥了一眼邵太医,躬身对皇后道:“这是微臣祖传的法子,邵太医孤陋寡闻,并不代表没有。”
——就差直言邵太医学艺不精了。
邵太医心底浮起一丝怒意,袁太医较他更为年长,成为院判的时间也比他长,但在医术上的成就,邵太医不觉得对方比自己高到哪里去——袁太医总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钻营关系上,而不是医术本身。同为院判,二人在处理事务上常有分歧,素有龉龃,孙院使年纪愈发大了,很快便要告老,对于继任的人选,孙院使更看好邵太医,怎么能叫资历更老的袁太医服气?故而两人矛盾愈发激化,但邵太医怎么也想不到,袁太医竟会编出这样的慌话投皇后所好!
然而面对袁太医“祖传法子”一说,邵太医一时之间的确无法辩驳,只好涨红了脸,沉默不语。皇后见状,不由更加相信袁太医的话,同时心中不满,都说邵太医是孙院使之下第一人,没想到名不副实,并不如袁太医才是。
此事过后,邵太医便为皇后所不喜,反而袁太医得了皇后信重,在太医院愈发有话语权。袁太医抓住机会,开始排挤邵太医,想将他挤下院判的位置。而皇后那头因得了袁太医的话,对孩子的性别坚信不疑,连乾隆都知道了皇后这胎会是个阿哥,每每听到宫人说“小阿哥如何如何”,邵太医都觉得刺耳不已。
他始终不信把脉辨性别一说,为了避免以后被牵连,邵太医索性顺着袁太医的意思,自己告罪德不配位,辞了院判一职,成了普通的太医,这才有了今日来翊坤宫请平安脉这个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41、
第四十一章
说到后来,邵太医郁闷道:“……微臣学医行医三十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分辨胎儿男女的,着实是太荒谬了!万一最后皇后娘娘诞下公主,失望之下,这事要怎么收场!”
云梧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来自后世,她自然知道中医把脉看性别一说有多不靠谱,但古人可没有生物常识,更不要说乾隆和皇后期盼嫡子已久,自然愿意听这样的吉利话。
她只得出言劝慰邵太医道:“生男生女,不过是五五之间,人家敢用性命作注赌一条青云路,你又有什么不服气的呢?”看了一眼老实的邵太医,云梧接着补了刀,“且人家精得很,不是说八/九分把握?真出了意外,便推说是剩下那一分就是了。”
邵太医沉默半晌,苦笑叹气,“娘娘说的是,微臣惭愧,是微臣太天真了。”
“不过邵太医也不用妄自菲薄,”云梧伸出手腕示意他把脉,“作为病人,我还是愿意选择邵太医这样实事求是的,哪怕真话不好听,起码能让人心里有底。”
邵太医长叹口气,站起来躬身行礼,“多谢娘娘不弃。”
云梧笑道:“邵太医这就太客气了。”
请了脉,邵太医道:“娘娘一直用着避孕的方子吧?方是好方,但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用下来,不免对身体有些影响,微臣给娘娘开个养身的方子吧。”
邵太医身为院判,自然能听到一点云梧用药的风声,这回轮到云梧沉默了,“多谢。”
邵太医开了方子,又交待了用法之后便要告退。云梧让锦绣装了两盒点心,“带回去给家里人分着吃了吧。小谦子,送邵太医回太医院。”邵太医上有母亲下有妻儿,这一降职,还不知道怎么影响家里。
“多谢娘娘。”邵太医再三告谢,告退离开了。陈谦将人送到了太医院,看着身边有人经过,故意提了音量道:“以后主儿请平安脉,还要多多劳烦邵太医了。”
邵太医明白他此举用意,心中一暖,“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微臣本分,不敢说劳烦。”
太医院的人见邵太医走了翊坤宫一趟不仅带了赏赐回来,送他回来的太监还说了娴贵妃还要接着用他,不由将翊坤宫当做了邵太医的靠山,袁太医一派的人也不敢太过放肆了。邵太医心中感激,投桃报李,对云梧的身体是十二分的用心,此为后事,暂且略过不提。
且说乾隆十一年的新年便在一片喜气中来了,年节时,乾隆在紫禁城主持各种典礼祭祀活动,筵宴宗室王公大臣。到了十五元宵佳节,按照旧例,乾隆应该移驾圆明园,于西苑“山高水长”与王公朝臣及后妃观看烟火,但因皇后身怀六甲,乾隆不忍皇后舟车劳顿,今年的上元节没有去往圆明园,而是留在了紫禁城度过。
乾隆如此重视皇后的孩子,惹得后宫许多人嫉妒羡慕,有阿哥的嫔妃对比自身,不由都起了一丝落寞。云梧也不由和锦绣私下磕牙,人和人生来不同,真是没处说理。
正说着,外头有人传口谕,乾隆宣云梧觐见。
云梧瞧了瞧天色,这也不是宣召嫔妃的时候啊?
虽是奇怪,但云梧不敢耽搁,梳妆之后去往养心殿。
跟着引路的太监进门,云梧对盘腿坐在炕上的乾隆行礼,“见过皇上。”
乾隆点点头,“起吧。”
云梧问道:“皇上召奴才来有事?”
却好一会儿没听见乾隆答话,云梧正奇怪,便听乾隆道:“朕方才接了折子,你的兄长和父亲于上旬……相继过世了……”
似是不知道怎么继续,乾隆顿住,不再言语。
云梧结实地愣住了。虽然她穿过来第二天便进了宫,没有真正的家人相处过,但她有着原来那拉氏的记忆,关于家人的部分,云梧平时克制着并不去触碰,然而此时听闻噩耗,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顾不上不得直视君颜的规矩,云梧抬头看向乾隆,见到对方带着些同情和担忧的表情,说不清是自己的情绪还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云梧鼻子发酸,唰地落下泪来。
乾隆看着云梧无声痛哭,想起先帝去世时自己的心情,不由感同身受。他叹了口气,柔声道:“朕已经跟皇后说了,许你额娘进宫见见你。你也要节哀,不可伤身才是。”
云梧低头谢恩,“谢皇上恩典。”
有了皇帝谕旨,云梧母亲郎佳氏的进宫事宜安排得很快。照礼,郎佳氏先拜见了皇后,而后才前往云梧的翊坤宫。
看着翊坤宫越来越近,郎佳氏心头愈发激动——内外命妇不得随意出入宫廷,这是当年孝庄太后亲定的规矩,出了一个董鄂贤妃就够糟心的了,后来的皇帝可不能再重蹈覆辙——自从女儿出嫁,郎佳氏只有逢年过节命妇拜见皇后的时候,能远远瞧上女儿一眼,女儿封贵妃的时候也没让命妇进宫行礼,算起来,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好好看看女儿、跟女儿说说话了。
到了宫门口,听到亲自来迎接的女儿口中一声“额娘”,郎佳氏便落了泪,却依旧按照君臣之礼给云梧磕头,“拜见娴贵妃娘娘。”
“额娘快起来。”礼不可废,云梧不能阻止郎佳氏下跪,却立马亲自将郎佳氏扶起身。看到比记忆中老了许多的郎佳氏,云梧心中情绪抑制不住,鼻子不自觉发酸,“额娘随我进屋吧。”
云梧亲自扶着郎佳氏回到屋里,坐在一起说话。郎佳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五官已经褪去青涩,变得愈发端庄贵气的女儿,她里头穿着件月白色的衬衣,外头披着件石青夹马褂,虽不是守孝的衣裳,但已经尽可能的十分素净。见女儿虽神态间稍微有些憔悴,不过并不像生病的模样,这段日子应该过得还好,郎佳氏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云梧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额娘和家里还好?”
郎佳氏便跟她说起细节,她尽量稳住声音,“你哥哥……是出了意外走的,你阿玛这几年身子本就不好,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噩耗之下病倒,很快便跟着去了……还好你大侄儿是个懂事能干的,帮着我操持丧事,这个家总算是没有散……”
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郎佳氏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但不难从平静之下听出隐藏的悲痛,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更是微微颤抖起来。云梧听着,只觉得心中那股情绪又涌了上来,哽咽道:“女儿不孝,哥哥和阿玛离世,女儿却连孝衣都不能穿……”
嫔妃一旦入宫,便是和父母家里断了亲情,只剩君臣名分,自然没有守孝一说。郎佳氏轻轻将云梧搂进怀里,“你只要在宫里好好的,你阿玛便能安心闭眼了……他临走前最挂念的便是你……”
郎佳氏是个坚强的女人,短短时间先失去儿子再失去丈夫,她没有被打倒,此时反过来安慰叮嘱女儿,“娘娘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在宫里可不能拿自己的事影响主子,该笑的时候便要笑,不要让主子们惹了晦气。”
云梧闭上眼,她没有费心思辨别此时的情绪到底是属于谁的,任由泪珠从脸颊滑落,“女儿明白……”
郎佳氏擦擦眼角,“不说家里了,倒是娘娘,也不知道娘娘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虽是知道女儿晋了贵妃,且看着女儿的打扮气色和屋里的各种摆设,便知道她过得不错,但郎佳氏还有一点担忧放心不下。她低声问云梧道:“都这么多年,怎的娘娘肚子还没个动静?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好,有没有请过太医来瞧瞧?”
云梧自然不能告诉她自己避孕的事儿,便低头答道:“太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缘分还没到罢。”
郎佳氏心里着急,不由叹了口气,“如今娘娘年纪越来越长,可得抓紧时间啊。”
“这宫里这么多嫔妃,有孩子的又有几个?”瞧郎佳氏面色不对,云梧又连忙安慰道,“额娘放心,皇后娘娘三十多岁上都有了喜讯,我还有时间呢。而且皇上对我很好,生不出也没什么。”
“娘娘这话可不对,总不能指望皇上永远对娘娘好吧?在宫里想要立足,还是得有个孩子才是啊。”郎佳氏却不同意,又出主意道,“实在不行,娘娘抬举一个身份低、好生养的宫女,拿捏在手里,等有了孩子,抱到自己膝下养便是。”
云梧闻言不由头疼,但她知道,若她不点头,郎佳氏不会罢休,便佯作思考,沉默片刻应下道:“女儿知道了,若再过两年还是没有好消息,便按额娘说的办。”
郎佳氏这才展颜,“这才对。”
母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一起用了晚膳之后,郎佳氏才告退出宫。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郎佳氏殷殷叮嘱,“娘娘不要担心家里,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等云梧点头,郎佳氏压下心中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云梧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直到看不到人影才转身回到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感谢~
42、
第四十二章
虽说宫中嫔妃不为父母家人服丧,但血亲过世,云梧不能当做无事发生,素来孝顺的乾隆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冷血之人。再加上近来情绪起伏很大,身子总觉得疲乏,云梧索性称病,闭门谢客,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柳叶新绿,迎春花开得正好。
乾隆走进长春宫的时候,皇后正靠在榻上,轻声读书给肚子里的孩子听。
见到乾隆进门,皇后露出笑意,伸出手让朱赫嬷嬷扶着起身迎接,“皇上来了!”
“来瞧瞧你。”乾隆快步上前,接过朱赫嬷嬷的位置,亲自将皇后扶着坐下。他抚上皇后的肚子,“今天感觉怎么样?儿子乖不乖?”
皇后这胎怀得艰难,孕早期时害喜十分严重,到后来虽然不再恶心呕吐,但随着胎儿越来越大,其他症状也逐渐出现——腰酸背痛,心口灼热,双腿浮肿,夜间睡不安稳,时常需要如厕……乾隆光是看着都觉得辛苦,不免对皇后十二分的心疼。
提起孩子,皇后心中软成一片,连带着神情也温柔了许多,她期盼孩子太久,身体上的不适也不觉得苦,“他知道体恤额娘,今日乖得很呢。”
“算他识趣。”乾隆挑眉,此时却突然感觉手下有什么动了一下,不由面露惊喜看向皇后。
皇后也感觉到了胎动,弯起眉眼对乾隆笑道:“这是和他汗阿玛打招呼呢!”
乾隆声音里都是爽朗的笑意,“这小子!”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私密话,才开始说正事。皇后对乾隆道:“早上纯贵妃来问,六阿哥到了年纪,是不是今年该种痘了?”
乾隆点了点头,“太医正在准备,日子暂时定在下月初九。”
“也不知会不会有事……”孕期间情绪敏感,皇后忆起过往,轻声叹气,“永琏种痘的时候我熬了整整两日没敢闭眼,前两年永琪种痘,也是凶险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永琏夭折留下的创伤渐渐愈合,怀孕后又迎来新的盼望,皇后如今再提起早逝的儿子,心情也变得平和不少。乾隆让皇后靠在他怀里,轻轻摩挲她的手宽她的心:“放心吧,永瑢身子骨素来不错,定然能平安度过的。”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又问起他另一件事:“下个月便是亲蚕礼了,如今我这个模样定是参加不了,亲蚕礼要怎么办?”
汉语里说“男耕女织”,与农耕一样,汉人自古以来都十分重视蚕桑。自周代起,便有皇后主持亲蚕礼,祭拜蚕神即黄帝的元妃嫘祖,并演习养蚕织丝之术,目的是为天下织妇做出榜样,鼓励民妇勤于织纺。
满清文化里本没有这些讲究,但自入关之后,汉化程度益深,乾隆耗费人力物力,在西苑太液池北端建造了蚕坛桑林,意欲恢复蚕桑古礼,拉拢汉民人心的同时,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皇后在汉民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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