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杜子江并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也不知她这个“很好”,是给他发了一张好人牌,还是答应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愿意和交往吗?”杜子江便问。
谢书约在他忐忑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杜子江立即笑了起来,难得见他笑成这副傻不拉几的模样,谢书约的羞怯之意瞬间消除一半,提醒他:“你是不是赶时间?”
杜子江又抬手看了一次腕间的表,他本就来得急,再拖延恐怕真的赶不上火车了,于是不得不说:“快发车了,我得走了。”
他将火车票递给她看,谢书约瞧了一眼后还到他手中,怕他迟到,催促:“你快走吧。”
杜子江依依不舍的模样:“阿约,我到学校给你写信寄回来。”
阿约“嗯”了一声,她笑:“好。”
杜子江寄了信,拨电话告知谢书约。
半个月后,谢书约等不及邮差送上门,每日都往邮局走一趟,报自己的名字,查看信件是否抵达。她第三次到邮局时,终于收到杜子江的信。
她拿着信欢欣雀跃往外走,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到程仲宾。
谢书约惊讶了一瞬,一声“仲宾哥”脱口而出。
那晚之后,这段时间他一直未回院子,想来他在外面置了几套房,不回来也正常。
天气还未大幅度升温,眼前的女孩子已脱下厚重冬装。她两件毛衣叠穿,外面一件玫瑰色开衫软绒绒,一如她此刻给人的感受。
程仲宾过来取一份重要邮件,以往都派秘书,今日他顺路代劳。他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手里的信封上,看到寄信人一栏写着杜子江。
打过招呼,两人各自有事,就此分开。
当天晚上,谢书约上楼,将房间门反锁,打开台灯,拿刀片小心裁开信封,取出信读。
杜子江的字很好看,他喜欢写连笔,行云流水一般。
阿约:
我好高兴你答应同我交往,那天时间匆忙,虽然很不舍,但又不得不离开,幸好赶在最后两分钟坐上了车。火车从雁城往首都开,我才后悔莫及,其实坐不上也好,我就有理由同你多待两天。
大概是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皱眉头,这副反复无常的样子太吓人了,旁边的阿姨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我交女朋友了。
阿姨真是个好人,她祝福我们幸福,还祝我们百年好合。我们还不是夫妻,百年好合用得不对。不过,我仍旧十分真诚的对她表示感谢,人家是好意,若我纠正,她恐怕会觉得我有毛病。
后来回到学校,我迫不及待与室友分享谈恋爱的好消息。这群人特别会起哄,非要看一看你长什么样子。我本来不愿意的,可是我又忍不住想显摆一下你,于是将那晚我们的合照拿出来。他们果然都很嫉妒我,因为我的女朋友实在是很漂亮。
同时,我又觉得难过。你刚成为我的女朋友,我们就分别两地,不得见面,这样没有办法的事,真是让人懊恼。
信寄到你那里时,天气应该暖和起来了,樱花开了吗?原谅我没有常识。你不知道,我多么想立刻回到家。我带上相机,约你一同去赏花。不带子宣,就我们俩。我一定为你拍许多照片,把所有胶卷用完。到时你要用我送你的那支口红,很美。
对了,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当时买口红时,柜台小姐告诉我,这个色号是周慧敏挚爱,我却私心觉得你更适合,比她好看多了。
阿约,现在才刚开学,但我就想放暑假了。以前学了一个成语叫做归心似箭,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归心似箭,简直感同身受。如果我真的是一支箭,我发誓,我一定能够不远万里,准确而迅速地发射回你身边。
哎,好烦,室友总在催我,我要赶去上课了。不过你别急,下一封信很快寄给你,我一定多写一点。
我也期待你的回信。
子江
1996年3月7日
谢书约将这封信反复读了又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她拿出信纸铺开,钢笔灌满墨水,笔尖走在纸上,沙沙沙响。
子江:
今天是三月二十五日,我收到你的信。今天还在邮局与仲宾哥偶遇,我觉得他似乎看得出来我们交往了。
雁城的樱花尚未开,但是我想,你收到我的信时,樱花已经开了。
首都的樱花也开了吧?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我建议你带上相机出去走一走,到时寄信回来,请将照片放在里面,一同带给我。
另外,恐怕你在家里,我们也无法共赏樱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姐姐的婚礼定在四月十八日,我真为姐姐感到高兴。小蒋哥家十分重视姐姐,买了电器三件套呢。听妈妈说到时要准备许多事,家里忙,客人也多,不好随意出门。
还有我的同事也祝我恋爱快乐。那天你到公司找我,她们全都看见你了,后来我回到办公室,她们便问我与你什么关系,我只好老实坦白。她们很羡慕我有你这样帅气的男朋友,你知道帅气还有另一种说法吗?
好靓。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个词很好笑,大概我们粤语蹩脚,说不出那种味道。
你知道的,女孩子都比较八卦嘛,就像我和子宣。说起来,我还没有告诉子宣我们交往的事情,你也一定没说吧?不然她肯定来找我八卦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向她坦白呢?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不能隐瞒她太久,不然子宣生气,后果严重,很难哄。
我好像偏题了。我的同事们打听你的情况,我不胜其烦,便实话说了。这些同事里有一个人我叫她小邹姐,她是大哥公司的会计,也是重点大学毕业呢,她很看好你的专业,告诉我你以后会有很好的前程。我希望她的嘴巴开过光,能够说准。
今天晚上就写到这里吧,你说我很快会收到你下一封信,那么我也很快会回下一封信给你。
最后,子江,我要嘱咐你一句,在学校务必照顾好自己。
阿约
1996年3月25日
作者有话要说:仲宾哥:虽然今天戏份不多,但是我在阿约的信里拥有姓名。
第7章
雁城四月,城春草木深。樱花堆满枝头,仿佛落了一场春雪。
这段日子,杜子江寄信很勤,几乎每个星期,谢书约都能收到他写的信。
他会与她讲各种事。
比如参加了摄影协会,宿舍的兄弟情意,还有看到情侣约会十分羡慕,恨不得立即飞回她身边。
他也会写甜蜜的句子,梦见她了,想她了,期盼暑假见到她。
谢书约读着这些字句,好似杜子江在眼前同她絮絮叨叨,就觉得内心充盈,她好快乐。
杜子江的每一封信,谢书约睡前都会拿出来读一遍,然后再锁进书桌抽屉里。
而她给他回信,也有许多话说,这段时间几乎每一封信,都会向他提一提谢书音婚礼的进展。
谢书音的婚礼办得很有排面。
最近几年,经济快速发展,时代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并不像父母结婚时办得那样简单,年轻人讲究起仪式感。
谢书钧和程仲宾的汽车,再加上蒋家租的两辆北京金旋风,车头扎红绸系的大花,车玻璃上贴双喜,风风光光驶到巷子里接新娘。
谢书音算是比较早穿西式白色婚纱的那一批新娘,她戴珍珠耳环珍珠项链,皮肤胜雪,眉目如画。
谢书约觉得,姐姐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包括电视里的明星新娘。
女方家人跟车到了男方家里,谢书音和蒋文韬还未得到单位分房,需结婚后才能排进分房的名额,他们暂时和父母一起住。
那天没有谢书约什么事,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侄女谢思好。谢思好童言稚语,她与她玩得有趣。
突然王维芳交差事给谢书约:“你去找一下你三哥,让他过来一趟。”
谢书约也没有细问,便领了任务去寻谢书俊。
谢书俊和程仲宾正在蒋家大院外抽烟谈天,谢书约叫他:“三哥,我妈妈叫你去她那里,有事找你。”
“找我什么事?”谢书俊问她。
“你去了就知道了。”谢书约说。
“下次记得先问清楚好事坏事,三哥也好做打算。”谢书俊抬腿往里走。
谢书约没急着走,她礼貌和程仲宾打招呼:“仲宾哥。”
程仲宾掐了烟。他仍是寸头,穿一套西装,白衬衫第一二粒扣子没系,敞露迷人喉结。
程仲宾见谢书约眉眼间都蕴满喜悦之意,问她:“今天很开心?”
谢书约点点头:“谢谢仲宾哥借车,姐姐的婚礼才能够这样气派。”
已经是四月下旬,春深日暖的季节。
这日阳光灿烂,大约女孩子爱俏,谢书约已经换上清爽的打扮了。她穿一件水洗蓝衬衫,束进牛仔裤里,直角肩,腿纤长,格外青春靓丽。
“以后阿约结婚,仲宾哥换一辆宝马,让你更加气派。”程仲宾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总喜欢逗逗阿约。
谢书约听他这样调侃,羞恼道:“仲宾哥不要开我的玩笑,我还小呢,现在谈结婚还早。”
“不早。”程仲宾一本正经,显示他没有开玩笑,“阿约不是交了男朋友吗?”
他见到谢书约那张漂亮的脸蛋迅速红了起来,好似脆生生的苹果,赏心悦目。
他不仅不打算就此揭过这一个话题,反而变本加厉,问她:“阿约的男朋友是子江吗?”
谢书约下意识左右望一眼,见到没有旁的人,松一口气。
“怕什么,你现在谈恋爱合法。”程仲宾气定神闲提醒她。
谢书约噎半晌,神来一句:“仲宾哥,你好烦!”
程仲宾瞧着女孩扭头走掉,感到纳闷,这样就生气了?
把谢书约惹生气可不是他本意,他决定哄一哄她,叫住她:“阿约。”
谢书约脚步顿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干净的一双眼睛带了恼意,瞪着他。
“我知道了,你放心,仲宾哥会替你们保密的。”程仲宾笑着。
但是他这样子,就像真的捏了把柄要威胁人。
谢书约更加生气了,哼了一声说:“谁要你替我保密啊!”
程仲宾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是已经给她承诺了吗?难道还有哪一句说得不对?
谢书约已经走进院子里,心里想,她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仲宾哥简直和三哥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烦人!
谢书音这场婚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当时那些年轻姑娘,几乎都梦想有一场相同的婚礼。
临近月末,杜子江关于婚礼的信件才回到谢书约手里。
那天下着雨,窗外雨水滴答滴答,房间里却安静。
谢书约静静坐在窗前,看到杜子江说:“很遗憾不能回来参加书音姐的婚礼,我应该准备一份新婚礼物送给她,但是送什么好呢?我想了整整两天都没有头绪,阿约,你一定要给我一个建议。”
关于向杜子宣坦白的事情,杜子江则说:“我还没有告诉她,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不敢擅自决定。子宣生气就生气吧,哄不好也不要紧,但是我不能惹你生气。如果你觉得这件事可以让她知道,我一万个同意,你们哪天姐妹约会时,告诉她就可以。你不必担心,我想子宣应该会为我们感到高兴。”
他还说:“学校樱花开得很好看,我拍了照片,交到照相馆冲洗了,下次寄给你。这次给你的,是我宿舍的朋友们的合照,每个人的名字我都标注上了,以后你到首都玩,见到他们也不会陌生。还有一张是我课间被偷拍,我觉得很好看,也想让你看一看。”
她将信封里的两张照片取出来,先看子江被偷拍的照片。
因为课间的缘故,他旁边的男同学在抽烟,面前云雾缭绕。
他姿态却很好,背挺得笔直,侧脸轮廓分明,高鼻梁和锋利流畅的下颌线,即使没有男同学的衬托,他也是十分出众的。
只是在男同学的衬托下,愈发显眼,就像那张宿舍合照,无论怎么看,眼睛的焦点都只能放在他身上。
那晚上谢书约给杜子江回完信才睡。第二日雨未停,是周六,她撑伞步行到邮局寄信,回来顺路去了杜家餐馆。
因是雨天,生意不如往日好。杜子宣眼神放空坐在招待台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奈叩着柜面。
见到有人进来,还未看清,条件反射招呼:“欢迎……”
紧接着她见到是谢书约,‘光临’两个字微不可闻,一双桃花眼立刻放出神采,高兴道,“阿约,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忙不忙。”谢书约将湿伞放到门口的伞筒里。
“不忙,我无聊得要命。”杜子宣有了主意,“刚好你可以救我出苦海,我们俩很久没有一起逛商场了。”
说着,她便扬声朝着厨房的位置喊:“妈妈,阿约来了,我和她出去一下,你自己出来看店。”
雁城只有一个百货商场,距离餐馆一刻钟路程,两人共撑一把伞,手挽手过去。
路上行人不多,大街空旷,安静得这个世界只有雨落下的声音。谢书约想着子江信里的嘱咐,思考如何向杜子宣开口。
杜子宣问了话,没听到她的回答,见她一副走神的样子,不禁推推她胳膊,说:“你在想什么?我问你话你都听不见。”
谢书约这才回过神来:“你问我什么?”
“这么大的雨,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杜子宣挽紧了她,重复一遍问题。
谢书约摇摇头:“我因为要到邮局寄信才出来的。”
“寄什么信?给谁寄?寄了吗?”杜子宣发问三连环。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谢书约找到突破口。
“坦白?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吗?”杜子宣疑惑道。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谢书约反问。
“这倒也是。那你坦白吧。”杜子宣道。
谢书约还是生平第一次在子宣面前紧张,她小心翼翼开口:“我和你哥哥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