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导低头，看着监视器，最后的画面，就是阿喜的特写。

“理智告诉我，他的演技还很稚嫩，但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流了出来！这小子，好强的共情能力！”丁晓鹏凑过来嘀咕。

“什么叫演技？只有当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演技。”丁导说，瞄了一眼溜达过来观察监视器的许康震，“老许你是看中他这一点才破例指导的吧？”

“沉浸式演员——”许康震说，“老天爷赏饭吃啊。”

“这哪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是老天爷把满汉全席掀到他脸上了吧。”丁晓鹏嘀咕。

丁导和许康震齐齐翻了个白眼：“还差得远呢！”

※※※※※※※※※※※※※※※※※※※※

花絮：

谭迟：怎么又没有我？

唐甘兰：风吹稻花——

谭迟：飞踢！

20

下午三点是白熊咖啡厅人最少的时候,背景音乐是世界名曲，钢琴演奏,附带催眠效果。

谭迟半瘫在沙发里，刷着手机。对面的顾奇埋头在电脑里翻着剧本，两颗眼珠子亮得吓人,进入剧本世界已经有一小时二十八分钟。

谭迟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金黄绵长，裹得四肢五脏都懒洋洋的。谭迟无意识滑动着大拇指,刷完微博刷知乎，刷完知乎刷D站,两张眼皮终于抵抗不住万有引力,黏在了一起。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谭迟用尽全身力气，眼皮才堪堪启开一条缝。

手机屏幕上跳出三连条消息提醒。

【甜菜】：我杀青了！

【甜菜】：在家没？

【甜菜】：拿到片酬了！请你吃顿好的！

谭迟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坐直。

【金华火腿】：不在家,在外面顾导谈剧本。

【甜菜】：（语音）

发什么语音啊？多不方便。

谭迟心里抱怨着,掏出了耳机。

“宅男历险记的那个顾导？你们两个单独见面？在哪见面？给我地址！”唐甘兰的声音连珠炮似的蹦了出来,一长串词语音居然只有五秒。

谭迟：“……”

台词没白练啊。

【金华火腿】：隔壁街的白熊咖啡厅。

【甜菜】：（语音：我就到！）

谭迟：“……”

听起来似乎迫不及待想见顾导一面的样子。

上次貌似还偷偷存了顾导的照片……

演艺圈里的人性向还真是成迷。

如此发散着脑洞,谭迟又要了份慕斯蛋糕,用美食强迫自己清醒。

“我觉得整体差不多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调整——”顾奇终于从剧本中抬头,噗一声乐了。

谭迟：？

“这,”顾奇指了指锁骨位置,“粘了东西。”

谭迟这才发现发梢粘了坨奶油,忙翻找纸巾,从背包里掏出一盒彩笔、两根碳素笔、半截眉笔、记录本若干、薯片便携装若干、牛轧糖若干……唯独没有纸巾。

谭迟：习惯害死人啊，都是唐甘兰带纸巾的。

“我这有。”顾奇说。

“谢谢。”谭迟探手去接，不料胳膊勾到了背包带，背包扫着桌上的杂物稀里哗啦落了一地，谭迟只能钻到桌下一样一样捡起来。

顾奇弯腰探头：“要帮忙吗？”

“谢谢，不用。”

“顾大导演，真巧啊！”

一双大红色的恨天高风风火火闯进来，不由分说就挤到了顾奇两腿中间。

“顾导，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啊？我可是天天等你的电话呢~”女声带着嗲嗲的波浪音，听得谭迟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奇的声音好像被雷劈了：“您是哪位？！”

“我是花敏敏啊，上个月咱们还一起吃过饭吗？马总、王总他们都在呢！我听马总说您有个项目要开机了？有没有适合我的角色啊？”

“还、还没有选角。”顾奇的皮鞋乱踩地板，节奏和他的声音同样慌得一比，“花女士，您先起来！”

“这是新剧本？”

“剧本还在保密阶段！”

“顾导你就让我看看嘛~”

“花女士，请自重！”

花女士的大红高跟鞋和顾奇的棕皮鞋开始攻防战，根据桌下四只脚的位置判断，估计二人体位大约是女上男下，而且很明显，顾导是个战五渣，没几个回合就丢盔弃甲，整个沙发都被推走了，花女士成功上位，占据了大部分地盘，还踩裂了谭迟的水彩笔。

那是韩国进口的文具，虽说不贵，却是用得最顺手的牌子——谭迟叹了口气，这套颜色是配不全了。

“顾导，您有空去我家聊聊剧本嘛~”

“花女士，请自重！”

顾奇的词汇贫乏的惊人，战五渣直降战三渣。

谭迟暗暗摇头，捡起剩下的水彩笔，从桌下探出脑袋，噌上沙发，安静坐好。

花敏敏是个——嗯，身材火辣的女士，挑染长发，低胸露脐装、小细腰、大长腿、齐哔小皮裙，和身下的顾奇简直是两个画风。

没错，现在这位花敏敏整个人都贴在顾奇身上，贴着水钻的长指甲画着顾奇的胸口，像个要挖心的白骨精。

顾奇身体后仰成一个奇怪的弧度，脸皮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推着花敏敏的肩膀，拼命想要争取呼吸空间。

顾导腰不错啊。

谭迟吸溜吸溜喝完了橙汁。

花敏敏又下压了三厘米，顾奇的腰明显不堪重负，如果继续下去，很快就要被框框框了。

谭迟举手：“请问，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空气诡静了一秒。

“啊啊啊啊啊！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儿？！你是鬼吗？！”花敏敏大叫。

谭迟：“……”

这美女眼神不行啊。

顾奇飞速推开花敏敏，一个闪身蹿到了谭迟身后，看着谭迟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复联——或者夫联？

谭迟回头：“……”

喂喂！

花敏敏调整了一下胸垫位置，目光在谭迟和顾奇身上扫了一圈，笑道：“原来顾导您好的是这一口啊？”

“花女士，请慎言！我们是在聊剧本！”

顾奇的声音魄力十足，如果不是躲在谭迟身后的话，应该更有威慑力。

“哎呦，聊剧本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嘛。圈里人都说顾大导演从不单独和女演员聊剧本，我还当顾导是多坐怀不乱呢，原来是口味清奇啊。”

“花女士，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怎么，让我抓住痛脚了？顾导和女性秘密看剧本，这种劲爆消息狗仔肯定感兴趣。”

“花女士，我是看在张总的面子上，你要是再出言不逊，我就不客气了！”

“好啊，我就等着顾导跟我不客气呢~”

什么狗血台词。

谭迟翻了个白眼，从群里揪出了莲蓬喵，随手照了张花敏敏的照片。

【金华火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查查这谁？

【莲蓬喵】：马上。

【莲蓬喵】：来了（图片）

谭迟略过无意义的背景资料，直接说重点。

“花敏敏，95年生人，五年前在韩国纳尼纳尼思密达整形医院治疗一年，归国后成为某上市公司董事干女儿，曾在多部偶像剧中客串龙套角色。今年二月，某董事新认了一位98年干闺女……”

花敏敏猝然噤声，一脸惊悚盯着谭迟。

顾奇也盯着谭迟，好像看到了达尔文进化论的终极物种。

“为了自保，努力向上，精神可嘉，只是方法值得商榷。”谭迟锁屏手机。

“你算什么东西？！”花敏敏大怒，抄起桌面上的水杯——可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杯子是空的。

谭迟：“我刚喝完的。”

“草！”花敏敏反手就将杯子砸了过来。

“小心！”顾奇犹如神功附体，一瞬间就冲到了谭迟身前。

意料中的马克杯没有砸过来，阳光中飘起了牛奶的香味。

谭迟缓缓站起身，越过顾奇的肩膀，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脊背很瘦很直，头发是软软的褐色。他的手攥住了花敏敏的手腕，救下了马克杯的性命。

阳光被玻璃折射成一缕一缕的光束，进了屋里，又淡淡散开，像是被画笔晕染开去。空气中微小的尘埃浮浮沉沉，落在他弯弯的睫毛上，金光点点。

本应该是很唯美的一个画面，却因为他的表情破坏了氛围。

他的脸很冷，甚至有些阴沉沉的渗人。

花敏敏脸色惨白，用力抽回手，缩着脖子不再出声。

他转身走了过来，把谭迟拽到了身边，声音奶凶奶凶的：“没事吧？”

啊。是唐甘兰啊。

谭迟惊奇的发现，唐甘兰现在十分不爽，而不爽的对象，居然不是花敏敏，而是顾奇。

他的目光很沉，偶尔闪过一抹芒光，仿佛幽暗深渊里游荡的鬼火。

这家伙的脸又变得不一样了！

谭迟崩溃地想。

顾奇眨了眨眼：“谭老师，这位是？”

“我是谭迟的朋友。”唐甘兰说，“很好的那种。”

顾奇：“……”

唐甘兰捏了捏谭迟的肩膀：“怎么回事？那整容脸谁啊？为什么要打你？”

“太狗血了，”谭迟叹气，“一言难尽。”

“你说谁整容脸？”花敏敏尖叫。

唐甘兰扭头，盯着花敏敏。

花敏敏后退半步。

“哼，”谭迟听见唐甘兰的声音带上了笑意，而且应该笑得很好看，因为花敏敏的脸红了，好像喝醉了一般，半秒钟，居然开始傻笑。

可后半秒，傻笑变成了尖叫。

因为唐甘兰说了一句：“美女，你鼻子歪了。”

“啊啊啊啊啊！”

把顾奇逼到墙角的花敏敏，在唐甘兰一句话的攻势下，丢盔弃甲，狂奔飞逃。

谭迟：“……”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谢谢，我是顾奇。”顾奇长吁一口气，伸手。

“我是唐甘兰。”唐甘兰回握。

“您有点眼熟，是演员？”

“是。”

“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谭迟：“……”

我看你们两个一点也不高兴。

“抱歉谭老师，是我的问题，今天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会把修改意见发到您的邮箱里。”顾奇表示歉意。

“没事的。可以的。”谭迟划拉桌上的东西。

“我来我来。”唐甘兰抓过背包，皱眉，“整理包呢？”

谭迟：“忘了。”

“耳机线怎么弄成一坨了？！”

“省地方。”

“这是啥？！”

“备用的丝袜。”

“谭迟你脏不脏啊！”

“……”

顾奇看着两人一问一答，就像合作多年的捧哏和逗哏，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干巴巴站在旁边，看着唐甘兰把所有东西收拾妥当，跨上背包，揽过谭迟的肩膀一笑。

“顾导，我们就先走了。”

“啊，”顾奇说，“再见。”

“再见——”

谭迟话音未落，就被唐甘兰拽走了。

“聊剧本怎么还演上狗血剧了？”

“我已经无法直视‘聊剧本’这三个字了。”

“哈？”

“晚上请我吃什么？”

“火锅怎么样？”

“你不能胖。”

“至少能吃点牛肉吧？”

“你不能胖。”

“……大不了我吃煮黄瓜！”

“呵呵。”

“谭迟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奇慢慢坐回沙发，感觉脚下貌似踩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根被踩裂的绿色彩笔，看起来很眼熟，应该是谭迟的。

顾奇捏着笔杆，不禁想起刚刚那一幕。

又瘦又小的女生，就那样毫无预兆出现在沙发上，灰扑扑的T恤，刘海盖住半张脸，厚镜片片反着蓝光，眼睛黑不见底，像两口枯井。

真的很像幽灵啊。

难怪能把花敏敏吓得半死，还挺——解恨的。

顾奇不觉笑出了声，把水彩笔小心收进电脑包。

下次见到谭老师的时候，再送她一套新的吧。

21

大暑过后，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谭迟接连吃了一星期的冰激凌,结果大姨妈揭竿而起,谭迟扑街卧床。

唐甘兰吓得嘴上起了两个大泡,放弃了三个试镜,死守床边盯了谭迟七天。

远志在群里大发雷霆,刷屏教训两个人五百多条语音,对群里所有成员开展了健康养生再教育。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唐甘兰清仓冰箱，整个夏天，谭迟再也没机会吃到一口冰激凌、雪糕、西瓜，就算喝一口凉开水,也会被唐甘兰念到耳朵起茧。

谭迟的度娘搜索记录从【宠物越来越啰嗦怎么办？】，到【宠物天天蹲在床边盯人怎么破？】，最后变成【宠物企图谋篡一家之主怎么破？】。可惜,度娘保持了一贯水准，搜索答案大堆，偏没有一个靠谱的。

在远志线上远程监控,唐甘兰线下贴身啰嗦的双剑合璧下,谭迟乖乖投降，三个月后，大姨妈放弃抵抗,乖巧归顺于远志的药威之下。

谭迟满血复活,胃口上了新台阶,体重破天荒攀上92斤大关,达到史上最高。九月底，《宅男历险记》剧本定稿，谭迟收到第二阶段的稿费，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唐甘兰也忙了起来，又接了一个小角色，孤身一人踏上了去象山影视城的拍摄旅程，此后的一个月时间里，谭迟只在手机视频里见过唐甘兰的脸。

夏去秋来，第一缕秋风扫过蓟京大裤衩的时候，谭迟接到了顾奇的邀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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