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王二山突然一甩袖子，将秀奶奶甩到了一边。

秀奶奶脚下一个踉跄，眼皮翻白，晕倒了。

“秀奶奶！”秋姨和憨哥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扶起秀奶奶。

王二山也慌了，脸色惨白：“快送医院！”

秋姨忙将秀奶奶扶到憨哥背上。

阿喜蹲在旁边，拖着脚脖子向反方向噌，可还没噌出几步，就被王二山揪住脖领子拖走。

“别想跑！”

“别啊，警官大人，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娃儿——”

直到他离场，变调的尖叫还回荡在整个摄影棚。

整场戏一气呵成，完美结束。

所有工作人员齐刷刷看着导演。

丁导慢慢举起对讲机：“过了！放饭。”

众人：“放饭啦！”

唐甘兰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浸得冰凉，连连苦笑。

这比穿着紧身衣乌哩比哩咔变身还累啊。

“小唐，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赵诚捧着剧组盒饭，挑出最大一片叉烧扔到了嘴里，问道。

现在是午饭时间，女性演职人员还能混个凳子坐坐，男同志们就一长溜蹲在摄影棚外的过道里，借着阴凉，就着矿泉水吃盒饭。

唐甘兰蹲在赵诚和李叶春的中间，两口吞下米饭，说：“我不是科班出身，是野路子。”

“你原来是在哪？”李叶春问。

“旭光传媒的练习生，拍了几部剧，后来解约了。”

“旭光可是大公司啊，你这颜值应该去做流量偶像啊，那多赚钱啊，千人捧万人追，怎么跑到咱们这苦哈哈的剧组来了？”

唐甘兰笑了笑：“我喜欢演戏。”

“听说是言泊宁介绍你来的？”赵诚压低声音。

“对，是言哥。”唐甘兰嚼着菜叶子，嘴里有点含糊不清。

李叶春和赵诚对视一眼，挑眉。

唐甘兰：“嗯？”

“小唐，你下一场什么戏？”赵诚问。

“我看看——”唐甘兰从口袋里掏出折成小方块的通告单，“秋姨家，秋姨和憨哥打算花钱雇阿喜假装秀奶奶的儿子。”

“这一场啊，”李叶春道，“我记得你有十来句台词吧。”

“13句。”

“啧啧——”赵诚巴拉完最后两口米饭，起身拍了拍唐甘兰的肩膀，“保重。”

唐甘兰：“哎？”

李叶春从屁股后面的纸箱子取出一瓶矿泉水放在唐甘兰脚边。

“李哥，我这有水了。”

“留着，你下午用得着。”

“哈？”

难怪说我下午用的着。

唐甘兰咚咚咚灌下两口水，用袖口蹭了蹭额头的汗珠子。

监视器后，丁导举着对讲机，破口大骂：

“那个什么糖水的，你到底会不会演戏？会不会说台词？！你演得那是什么玩意儿啊？！你他妈不会演戏赶紧给我滚！”

“对不起丁导，我再来一遍。”唐甘兰鞠躬。

“再来一遍有用吗？这都NG了15次了！你他妈当我这钱是打水漂来的吗？”

“对不起。”

“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干啥？”

“对不起！”

马丽红和李叶春看着唐甘兰不停鞠躬的背影，暗暗摇头。

丁导又噼里啪啦骂了三分钟，才算解了气，继续开始拍摄。

唐甘兰转身，一边复习走位，一边嘴里叨咕着台词。

马丽红两步凑过去，低声：“你词没错，注意语调。”

李叶春侧身滑步，悄声：“重音，注意每一句的重音。”

唐甘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忙点头：“谢谢马姐，谢谢李哥。”

“演员就位——开机，准备——开始！”

“来来来，阿喜弟弟，先进来坐。”

“对对对，随便坐。”

秋姨和憨哥一边一个，笑吟吟将阿喜迎进门。

阿喜两手踹在兜里，歪着膀子，斜着脖子，踱着小方步，警惕打量四周：“你们把我从警署弄到这儿，到底想干嘛？！”

“CUT！”丁导怒喝。

四周工作人员一片唉声叹气。

唐甘兰闭了闭眼，胳膊肘抹了抹额头汗珠，心脏怦怦乱蹦。

“你搞什么？！”丁导扔掉对讲机，冲到唐甘兰面前，“你怎么说的台词？”

唐甘兰只能干巴巴的重复：“台词没错……”

“没错就对了吗？一个字不错就合适吗？那我不如找个复读机讲台词好了！还是你以为这是偶像剧，随便编两句台词也无所谓，反正后期有专业老师配音？我告诉你，我这是情景剧，同期声的情景剧，桂花街做了10年，一直是同期声，你这个台词，如果我播出去，就会被10年的老观众骂死！”

丁导的嗓门很大，底气十足，一通教训下来，震得唐甘兰耳朵嗡嗡作响。

“对不起，我再来一条。”唐甘兰低头说。

“再来个屁！我们可没空和你在这耗！收工了！如果明天你还是这个样子，立刻卷铺盖走人！”丁导连黑脸蛋子一甩，气吼吼离开。

“唉，丁导又来了！”

“得了，导演都走了，咱们也撤吧。”

剧组人员唉声叹气，纷纷收东西走人。

灯光一盏一盏熄灭，整个摄影棚暗了下来。

唐甘兰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湿透的戏服汗已经干了，头发一绺一绺黏在额头上，好像贴了几条口香糖。

走出摄影棚，进入服装间，换下戏服，走出门，唐甘兰这才发现，原来天早就黑了。

今天是朔日，无星无月，天空又黑又沉，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蚊子在路灯下飞绕成黑团，人走过去，忽得一下散开，有几只差点冲进耳朵眼里，嗡嗡嗡的叫声直刺脑髓，还有一只胆大包天落在了唐甘兰的胳膊上。

唐甘兰狠狠拍出一巴掌，蚊子没打到，胳膊却肿了。

好笨啊。唐甘兰想，自己怎么这么笨。

“小唐，还不回啊？”

马丽红和李叶春两人骑着共享单车，优哉游哉路过。。

“哦，就回了。”唐甘兰笑了一下。

大约是唐甘兰的笑容太恐怖，吓得马丽红和李叶春同时跳下了车，齐刷刷盯着唐甘兰。

唐甘兰：“怎么了？”

马丽红：“小唐啊，别泄气，丁导就是脾气急一点，人不坏的。”

李叶春：“对对对，他这人就这样，说话没轻带重的，年轻人，心胸开阔一点，别往心里去啊。”

“马姐，李哥，我的台词是不是有问题？”唐甘兰低声问。

“额……算不上有问题，就是——那个——”李叶春打哈哈。

“多练练就好了。”马丽红说。

“怎么练？”唐甘兰抬头。

路灯并不亮，甚至有些昏暗，空气也湿乎乎的，甚至有些闷。可灯下的青年的脸，是那么明亮，那么清晰，眸子里像燃了两簇火，火辣辣炙烤着两位老演员的心脏。

本想随便糊弄几句的李叶春突然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不禁看了马丽红一眼。

马丽红叹气，说：“你需要找专业老师教你。”

“对对对，比如老许。”李叶春忙道。

“扮演石大夫的许康震老师？”唐甘兰两眼一亮。

“你认识他？”李叶春问。

唐甘兰摇头。

二人：“……”

“二位老师有许老师的联系方式吗？”唐甘兰追问。

“有也没用啊，老许这个人，话少，脾气怪，最不爱和人打交道，”李叶春摇头，“除了他们学校的学生，他从不指导任何人的台词。”

唐甘兰顿时蔫了。

“哎，等一下，小言不就是老许的学生吗？”马丽红说，“小言当初还是老许介绍进组的。”

“对对对，你问问小言嘛！”李叶春道。

“谢谢二位老师！”唐甘兰立刻掏出手机，可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人正是言泊宁。

“言哥，我正要找你，你现在在哪？”

“我在蓟京影视基地大门口，快出来，咱们一起去吃饭。”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显然是车载电话。

唐甘兰：“诶？！”

“快点，好饿。”另一个像撒气皮球的声音冒了出来。

“谭迟？！”

两小时前。

谭迟扒在电脑桌上，手指在空白文档上打下一行字，顿了顿，删掉，再打上一行字，再删掉，再再打上一行，再再再删掉——

是的，谭迟又再再再次卡文了，历时两小时二十八分三十六秒。

“啊——”谭迟脑袋埋在键盘里，脸蛋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在文档里滚出了半页不知所云的密码，蹦起身冲到沙发边，平躺在瑜伽垫上做咸鱼挺尸状，嘴里嘟囔：

“吐浊纳清，吸收天地精华——”

“叮咚”门铃响了。

谭迟看了眼挂钟，17:39。

“唐甘兰你又忘带钥匙——”谭迟嘀咕着拉开门板。

门外人招手：“小谭，你好——”

“砰！”门板被反摔上。

谭迟站在门口，双目发直，呼吸急促，心跳狂奔，狠狠掐了掐手背。

“好疼。不是做梦。刚刚门外的是——言哥？！”

谭迟冲进卫生间，一瞅自己的造型，险些晕倒在马桶里。

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七八糟呈现洗剪吹风格，两个黑眼圈堪比烟熏妆，嘴巴干巴巴还爆皮了，最可怕的是，穿着的是一星期没洗的三角龙睡衣，前襟上还有一坨中午吃外卖水饺溅上的酱油。

谭迟：“……”

我睿智大方稳重的粉丝形象崩了！

同一时间，门外的言泊宁眨了眨眼，挠了挠鼻子，掏出手机给谭迟发了一条私信。

【一舟夜泊】：我打算约你和小唐一起吃晚饭。

【一舟夜泊】：去吗？

【金华火腿】：去！

消息几乎是秒回。

就听屋里嘁哩喀喳一顿兵荒马乱，五分钟后，门板再次开启。谭迟穿戴整齐，扎好头发，甚至还用遮瑕盖了盖黑眼圈，只是遮瑕的色号的太深了，看上去更像熊猫了。

言泊宁绷紧腮帮子：“可以走了吗？”

谭迟：“是的。时刻准备。”

“车在临时停车场。”

“好的。”

“刚才的睡衣——挺可爱的。”

谭迟噌一下瞪向言泊宁，白森森的小脸瞬间通红。

言泊宁终于没绷住，笑出了声。

※※※※※※※※※※※※※※※※※※※※

注：故事引力概念摘自《剧本：影视写作的艺术、技巧和商业运作》——作者：理查德，沃尔特

16

谭迟窝在后座里,打了个哈欠。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唐甘兰拉开车门,跳上了副驾驶。

“言哥，您怎么来了？还带着谭迟一起？”小奶音听起来有股嘶哑的劲儿。

“我刚闭关回来，白天看到你的消息,想请你们吃顿饭顺便安慰安慰你。”言泊宁笑道。

“安慰？”谭迟问，“为什么？”

唐甘兰崩开眼角，对着言泊宁上下左右晃动眼珠子。

哦,这个表情很眼熟啊。

谭迟歪头，将唐甘兰细细扫描了一圈。

他后脑勺上的头发结成了块,后脖颈上起了一圈红疹,刘海鬓角都黏糊糊的，眼角有些发红，嘴皮子很干,再加上刚刚的声音……

“唐甘兰,你今天被导演骂了吧。”谭迟说。

唐甘兰脊背嗖一下绷直,盯着谭迟的表情好像盯着一台测谎仪。

“还NG了很多次。”谭迟继续,“给言哥发消息是为了寻求外援吧。”

唐甘兰猛然看向言泊宁。

言泊宁：“我什么都没说！”

“这还需要言哥说吗？”谭迟手在背包里翻腾,“你嘴皮爆皮,嗓音嘶哑,说明你今天说了很多话,头发黏湿,眼眶发红,说明你今天很上火,桂花街的导演丁大鹏是圈里有名的严厉难缠，所以，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你今天过得很悲剧。”

唐甘兰脑门撞在了车窗上。

言泊宁扭头，假装对窗外的路灯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谭迟摇了摇头，从包里泛出一颗薄荷糖，怼了怼唐甘兰的肩膀。

“什么？”唐甘兰转头。

“糖，”谭迟说，“你脸很白，估计血糖太低了。”

唐甘兰怔了怔，接过糖，拨开，塞到嘴里，腮帮子鼓起来了一边。

谭迟歪头：“好吃吗？”

“嗯。”唐甘兰转身，扣好安全带，脖子上的红色以那圈红疹为轴心，迅速向外扩张。

“你可能不是低血糖，是中暑。”谭迟继续翻包，“我记得我有藿香正气液来着。”

“我没中暑！”

“不难喝，放心。”

“我没事！”

言泊宁摸了摸鼻子，突然就明白了大师姐所说的“莫名其妙吃了一嘴狗粮”是什么滋味了。

唐甘兰甩过来一个莫名的眼神。

言泊宁笑出了声，脚踩油门：“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啊？”

“去哪？”

“我的台词老师，许康震许教授家里。”

谭迟提着果篮，跟在言泊宁身后，打量着这个小区。

这是蓟京戏剧学院的老家属区，建筑有些年头了，楼层都在7层以下，没有电梯。几十年的老柏树几乎和楼顶齐高，宽大的叶子把夜空遮得严严实实，偶尔漏下几点灯光落在地上。风吹起来，树叶沙沙作响，泥土和苔藓混合的气味飘散开去，那是沉淀了几十年的特殊味道。

言泊宁提着两箱酸奶，唐甘兰拎着两个西瓜，三人走进一栋楼，爬到了最高层，敲开了701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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