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安排好的,即使侥幸躲过了一劫,也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你就偏不信,现在好了,让人一枪崩了,用的还是你当时害死人家爹的套路。”
道士一袭深蓝色的道袍,双手穿插在袖子里,光着脚踱到楚珞珈身边,对着他听力发达的小尖耳朵吼了一声,“活该!”
这一声给楚珞珈震得一哆嗦,回过头来,怒目瞪着道士,“他们是坏人,他们想害我将军,我替天行道有错吗?”
道士飞起一脚就给他踹进了河里,骂道:“你不杀人家爹,人家犯得着和你闹成现在这样两败俱伤吗?”
“他爹是你杀的!”楚珞珈从河里冒出头,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再说他又不冤枉,他上辈子还扒了我的皮!”
“你可知道为什么人在转世的时候,都会清除掉前世的记忆?”道士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宇间罕见地带了怒气,“若都像你一样,揪着上辈子的仇人不放,这辈子你杀我,下辈子我杀你,冤冤相报,杀到哪辈子是个头?”
楚珞珈垂下脑袋,撇了撇嘴,“我不跟你说了,你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找将军!”
“可以,但走之前我要告诉你,”道士在他面前蹲下来,揪着他的耳朵,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咬字清晰地说:“上辈子扒了你皮的那个人,在二十年前的混战中,死在了那个灯塔里,而你设计我杀死的那个老人,秉性忠厚纯良,一生无大过。”
“明白了吗?今天的一切因果都是你自己犯下的,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楚珞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郁香兰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郁三郁四两兄弟抱着膀蹲在院子里烤火,见了自家大姐,又纷纷站了起来。
“肯吃饭了吗?”郁四急切地问。
郁香兰颓然摇了摇头,指腹用力按了按眼周,潸然道:“一句话也不说,就抱着尸体在那坐着,这都一宿了。”
郁四深深地叹息道:“医生说可能是电击遗下了后遗症,又受了刺激……”
“这帮人真他妈缺德,皮肉伤还能养回来,这脑子上的……操,大哥就是不让我参与审讯,否则我非得给那龟孙子脑门上接两根高压电,我他妈电不死他!”郁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正说着,郁三就感知到有人从后面打了他脑袋一下,没等他回头,那人又道:“那小子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照你那审讯法,一眼就得给人家逼没气了,还能问出来点啥?”
“二哥!”郁三一回头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我自个儿家有什么不能回的?”郁二一手一个,将两个弟弟的肩膀拢过来,又对郁香兰道,“姐,你好生休息,真不用管他,这事儿得他自己抗,咱帮不了他。”
“你俩就别睡了,人审完了,跟我去瞧瞧大哥。”
审讯室由宅邸里的一间旧房改造而成,混战时也曾用来关押过敌军首脑人物。
今晚行动的参与者不多,却也在时局紧张的当下闹出了个大动静出来,郁恩第一时间将人关押到自己,任凭上头如何来要人,都只有一套说辞,时间已晚,明日再移交。
但在一晚上完成续命和审讯的工作,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郁恩都做好了使用非常手段的打算,没想到练泽林却出奇地配合,只是醒醒晕晕的,交代事情倒也不多。
“这个练泽林是我们当初送出国的那批孩子之一,”为了节省时间,郁二在路上开始给两人交代事情的起因,“后来家里突发状况,私自回了国,他在柏林的军校主修的是心理干预,算半个催眠师,回国后为了支援家里,晚上典身卖艺,白天和他爹换班照顾生病的妹妹。”
郁三听得一头雾水,“这人活得还挺励志的,但咱家也没做什么迫害他的事啊?”
“说的就是啊!”郁二接口道:“说起来我们还是他恩人呢,当初姓黎的决定送一批孩子出国学习军事科技,回来用在咱们自己的军队上,临走前被大哥调换了人和名单,换上了咱们自己挑出来的孩子,这小子是被他爹卖进来,答应给郁家卖一辈子命,才给的钱,拿着咱家的钱,半路跑了就算了,到头来还倒打一耙,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白眼狼。”
郁四又问道:“那他交代原因了吗?”
“没有,这个他死活不说,他就交代了他协同黎凭山那个败家大儿子,在咱们原计划送郁枭入狱检举我的路上,趁交接的时候把人带走了,送到了日本商会的人手里。”郁二站定在临时审讯室的门口,敲了敲门,“最棘手的是,他催眠了郁枭,让他签署了日本商会拟的三份文件,那三份文件最终被送往了长马海岛。”
长马海岛的地下军火制造厂,表面上一直是郁二在维系,但那其实是郁家给郁枭准备的保命武器,一旦开战,手中掌控着军火,无疑是握着军队的命脉。
所以一切书面形式的文件调令都以郁枭的签字为认证。
练泽林曾是被送去留学的孩子中的一员,若他未曾离队,此时也是“长马计划”的实施者,他却利用已知信息的便利,成了整个计划的背叛者。
他没来得及交代三份文件的内容为何,就再度晕厥过去,但这调令一旦下至无人管辖的长马海岛,对郁家来说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今晚之前,必须阻止调令执行,销毁文件。明日他就再没有理由扣押练泽林,中央下派来的监察员和黎凭山是一党,自然不可能不参与此事,万一文件抢先被他们截获,恐怕郁枭又要被送到上头受一番酷刑。
郁恩给三人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况,脸上的愁容久久散不去。
他一知道这个消息,就当即给长马海岛发了电报,命他们迅速查找三封一齐送至的调令,尽快销毁,结果等了许久,愣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要不我带人去一趟海岛,人多找得快一点。”郁三提议道,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如此干等他怎么也坐不住。
“现在走水路不现实,黎凭山的人已经快要把府邸包围起来了,派人过去势必有一群苍蝇跟着,到时候更不好解释,”郁恩狠狠地掐了掐眉心,“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了,该怎么办?”
“再等等……”郁四想出言安慰大哥两句,可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疲惫不堪的郁恩,爹娘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看着大哥一个人,背对着弟弟们撑起了这个家,苦累之情从未对他们流露过半点,如今确实满眼的疲态。
郁恩注意到了弟弟的视线,随即深深地把头埋在臂弯儿里,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从见到伤痕累累的郁枭的那一刻,他周身就涌上来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注定的命数可以被更改吗?前世的恩仇会如期上演吗?
还是他终归斗不过黎家,只能等一条死路吗?
“哥!来电报了!”郁四的惊呼声把他从冗长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他再顾不得疑虑,一个箭步嗖得窜到了电报机前,带上设备拿起了笔。
将讯息记录下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沉重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含期待望着他的三兄弟,又低头重读了一边。
“哥,你别吓我,不会是已经被截获了吧?”
郁恩脸色又差了几分,看得三人心里更加没谱了。
“他们说没能从执行文件中找到类似的三份调令,但在准备焚烧的垃圾文件中找到。”
一听这话,心就放下了一大半,郁二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我平时教育的好,估计是文件内容有古怪。”
“不是。”郁恩摇了摇头,表情一瞬间变得木然,“他们说这三份文件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原因,是因为不认识一个叫有鸟的人。”
第102章荆棘
于楚珞珈而言,死而复生的过程是最痛苦的,死前身体所承受的疼痛,会随着意识一同复苏,成倍地压在他的所有感官上。
不管死相好不好看,醒来时候的面部表情都会因这剧烈的痛感而变得狰狞。
楚珞珈“死”过很多次,他对不同死法的临界疼痛有他独到的见解。
比如活剥皮的第三刀是最疼的,滚烫刀子贴着切割开皮肉,到第三下的时候,切出来的部分已经可以被揪起来,他就会听见刀子如同锯木头一般,十分痛快地分离着他的皮肉。
被火烧次之,他曾在找将军时候到过一个村庄,那时缺乏当人的经验,总控制不好尾巴的收放,结果露了马脚,被好心收留他一晚的村民,在饭里下了迷药,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柴草堆里,火光暖洋洋地包裹着饥饿的他。
一枪打穿脑袋绝对是他经历过的痛苦最小的死法,不过颅内的阵阵耳鸣和尖锐的灼烧感还是让他疼得叫出声来。
很快,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他本能的一口咬下去,有了这一发泄点,很大程度地减轻了脑袋的痛觉。
视觉逐渐回归,初冬的浅阳照在他的眼皮上,淡青色血管跳了跳,眼皮也随之掀开。
他这才看清嘴里咬着的东西,是郁枭的手腕。
“醒了?”
郁枭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过来,他只需要一扭头,就能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双眼。
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揽在他身上的手臂骤然缩紧了一圈,他的脸蛋也被郁枭的胸膛挤得变了形状,大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
“没事了乖宝儿,不怕。”
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发际线上,他听见郁枭的声音哆嗦得厉害,鼻尖儿一下就酸了。
说来也怪,这千百年来,那么多苦那么多累,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他全都捱了过来,他本该是这世间最坚强的狐狸精,怎么一被抱,一被心疼,他就开始委屈的不得了,身子也像化了一样只想缩在郁枭的怀里哭。
只凭一瞬间的视线交错,他就知道,他的将军回来了。
“我一直在找你……”
“我特别特别地想你……”
楚珞珈哽咽着,他想扭过头来摸摸郁枭的脸,可是郁枭勒他勒得紧,他怎么也转不过身子来。
直到他自己放缓了抽泣,才发现郁枭的身体颤动比他还要剧烈一些。
“你是不是哭了?”
郁枭不说话。
过去他只在那燕北辽阔的冰原上见郁枭哭过一次,那时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肚皮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
那也是第一次,一个弱小的狐狸对它强大的将军产生了一股可笑的保护欲。
“你别哭啊……我自个儿哭,哭一会儿就好了,你一哭我心疼,就更想哭了……”
他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一番努力总算有了回报,却仍然掏不出胳膊,他颤颤悠悠地伸出小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郁枭脸上的泪痕,含糊不清道:“我不怕,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别怕,我以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再也不让别人伤害你了!”
晁利安在郁枭的房门口搓着手来回踱步,手掌心的老茧都快让他给搓平了,他鼓了好大的勇气才下手敲响了房门。
他深知从此在郁枭面前横着走的预想是泡汤了,最好的结局就是郁枭能揍他一顿,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开门,心底顿时拔凉拔凉。
晁利安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自己推开了门,又硬着头皮叫了郁枭一嗓子,却一下对上楚珞珈舒舒服服眯起来的狐狸眼。
他吐了小半截舌头在外面,正和郁枭噗滋噗滋地亲着嘴,屁股后面还甩着一条大尾巴。
“不理他。”郁枭把楚珞珈的脸掰过来,权当屋里没有晁利安这个人。
晁利安也不知道该惊吓还是该脸红,两个脚尖挪了几次,朝向都有点不大统一,正纠结着,楚珞珈又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嗖的一下从郁枭怀里窜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晁利安身上扑了过去,挂在他后背上又打又咬,嘴里还大喊着,“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你知道我盼一句乖宝儿有多不容易吗?上一次也是你,给我俩甩车座底下去!这次又一枪给我脑袋轰了,我打你,你个大坏蛋!”
晁利安被打得有点懵,小拳头落在他后背上轻飘飘的,倒是不疼,楚珞珈还一边打他一边往郁枭那边看,从他窜过来开始,郁枭就直挺挺地靠在床位坐着,一动也不动。
楚珞珈见状,伸出爪子在晁利安脸上拧了一把,吓得他叫了一声,又噼里啪啦拍打他的后背,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坏蛋,我打你。
打得他手腕都酸了,郁枭才微微侧了侧脸,小声道:“行了,这事也不怪他。”
“好吧,那我原谅你。”楚珞珈立即大度地从晁利安身上蹦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见那个妹妹去了?”
晁利安被他盯得打了个激灵,他以前从来没觉得楚珞珈的眼神那么慑人。
一瞧他那闪躲的眼神,楚珞珈就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呲着牙气急败坏道:“你就不信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让你离她远点!”
说着话时,他没想过当时的自己在晁利安眼里也不像个好人。
对于晁利安,楚珞珈是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
世人在他眼里只分三种,对他将军好的,对他将军坏的,还有和他将军没交集的。
这个男人是将军身边很特别的存在,他陪伴将军的时间比自己长久得多,只可惜是个脑子缺根弦的典型,这种在男人堆里会很吃得开,不过见了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只有被骗的份。
楚珞珈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当时以为杀死了那个在兄妹俩背后谋划的男人,就能从根儿上把这段因果了结。
他还想再教育晁利安几句,就见郁枭不耐烦地走过来,从后面给他抱起来扔到床上,转身兜过晁利安的肩膀,“出去说。”
这回换楚珞珈摸不清头脑了,刚还担心这俩别因为他再反目成了仇,结果到好,这就开始勾肩搭背还给他扔下了。
gu903();“他的事,别忘外说。”郁枭合上门,眼下的一圈青黑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时间更加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