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她一激动便站了起来,忽然就发现珞珈挑着眉看着她,嘴角的笑也平下去了,只剩下他天生笑唇的一点弧度,这才尴尬地坐回去挤点眼泪出来抹抹。
“行了别装了,我好好一个少年郎都快被你当成老|鸨使唤了。”他站起来,抖开夹皱了的旗袍下摆,光脚从床底勾出了鞋子,又把白色毛领的大衣从衣架上拿下来披上。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出了屋门,迎面就是一股寒风,他素来不怕冷,却也忍不住被吹得两腿直打哆嗦,他扯了扯衣摆挡住光裸两条腿,一牵动手心却又疼得厉害,分明昨儿夜里被那些人按着钉上去的时候,仿佛痛觉消失了一般。
将军也受过这样的痛。
那时在他并不发达的头脑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念想。
“哎呦,瞅瞅这谁来了,平日里给钱就能摸,关键时候装上贞洁烈男,害得我们整个桃源里跟着吃瘪,不愧是名角儿,就是会演。”
一听这声儿他就头疼,这班主的亲闺女陆眉,打从进来的那天,珞珈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不惯他一个大男人穿旗袍,整日里变着番儿地骂他骚,可谁说这旗袍只准女人的穿了,分明就是嫉妒他腿长屁股还翘,搁她那小短腿穿得出来吗?
从前他总嫌人类的衣服穿着繁琐,不穿吧还有疯婆子打他说他伤风败俗,初来青阳那次阴差阳错穿了件旗袍,从此就爱了这个设计,别的不说,没人的时候把尾巴掏出来陪他解解闷儿简直再便利不过,可他这小心思又不能轻易同旁人说。
“闭嘴歇着去吧,你带那不值钱的样儿我可不带,这青阳城里大小官儿爷想与我共度晚餐的能把门前的长街堵上,我还得费神挑着临幸,可不像你,三文不值二文的镯子就能爬人家的床。”
“你说谁呢!我和万哥哥是真爱,别用你势力的狗眼看人!”
“哦?是吗?爱他就是要给他当小老婆,你爹知道指定要给你腿打折!”
“你个臭狐狸精,敢上我爹那儿胡说我打死你!”
珞珈懒得和她吵,她就会一句狐狸精,反反复复地拿来骂,听的人都没成就感,他甩了白眼儿给她,就大踏步进了更衣室,梦姨同他说的那人果然还在,卸下红妆,铜镜上映出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脸,他正在镜子前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新来的,”对这种人不用赔笑,他走过去不轻不重地在木桌上叩了叩,“认识我吗?我叫楚珞珈,你今儿个上台顶得位置就是我的。”
那人脸上看着拽,但态度还算谦恭,微微颔首朝他道了一句“前辈好”,洗成水蓝色的旧包挂在身上,绕开他就要走。
珞珈一愣,自从他一炮而红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像这样无视他,还是一个没他红的后辈。
他本就心烦,这一下就把他骨子里的尖酸刻薄给逼出来了,当即冲过去抢步拦在他跟前儿。
“摆张臭脸给谁看啊,出来唱戏笑都不笑一下,拿自个儿当财神爷不成,还要别人给你赔笑?”
“我有得罪到前辈吗?”那人顿足,冷冰冰地瞧着他。
瞧瞧这口吻,哪是用来和前辈说话的?一看就是学戏的时候挨揍挨少了。
不想珞珈刚准备替他那不知道存没存在过的师傅教育他一下,后衣领就忽然被人从身后攥住一提。
他从屋里出来时鞋子穿一半踩一半,重心不稳直接被拽了个趔趄,后仰撞上了什么人,但还没多接触一下就又被揪着衣领往前带,给他稳住了身形,但脚下还是有些飘乎。
“需要帮忙吗?”
他瞧见那没礼貌的后辈微微仰着头,脸色有些惊讶,想来从后面揪他衣领的混蛋应该比他高上一截,自己一扭头也只瞧见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颚线,和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酷似算命先生的圆墨镜。
“需要帮忙吗?”头顶上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不用。”
“这位小爷,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要不你先松开我,也方便您二位好好聊聊。”
珞珈对这种被揪后衣领的行为及其反感,不然面对权贵之流他的语气还能再客气一点,要知道在他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经常被人揪着后颈毛拎来拎去,一点尊严都没有。
不过那人松手地倒也快,不忘帮他把后衣领理平整了一些。
“也没什么可聊的,就是今日台上一见,属实被惊艳到了,我对这戏文很感兴趣,就想找练先生交流一下,只是不知在国内请人喝茶还有别的意思,唐突之处还请练先生见谅。”
“无妨,还请公子莫怪,今日实在不便,家中还有妹妹在等我回去。”
来顶他的新人叫练泽林,那张冷脸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笑起来也没见多柔和。
“理解理解,那就有缘再见。”
他朝练泽林做了个请的姿势,漆红的木地板因连日受潮咯吱咯吱响,珞珈直到练泽林从自个儿跟前儿走过去了,才大梦初醒般,身体向前扑去,一把抓住了即将同练泽林一块消失在廊前的那人,惊呼道:“敢问公子贵姓!”
那公子看着身上那件在旁人眼里花里胡哨的风衣,被他掌心的钉子划出一道长口子,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
“我姓不贵,我衣服贵。”
第59章戏生缘(二)
“对、对不起!”他忙松开手。
看着面前被划破的衣服,珞珈不由得心里一慌,虽然他至今都理解不了衣裳对面前这人的重要性,但他知道弄坏了这衣裳,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我见过耳钉,脐钉,舌钉,头一次见到有人往手心扎钉子的,爱好挺特别啊?”
郁枭微微将鼻梁上的墨镜弄下来一些,卡在鼻尖上,特意弯下腰凑到钉子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一边倒吸着气,仿佛那根钉子扎在了他手上似的。
“你不疼啊?”
“不疼。”珞珈把脑袋摇得连轴转,他忙着从墨镜之下的那双眼里找回一些熟悉感,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的。
“狠,我瞧着都疼。”
还没等他看够,郁枭便又将墨镜带了回去,转身想走,但又觉得眼前这人一改方才的嚣张和跋扈,痴痴傻傻地盯着自己看,他就这么走了有点不太合适,而且奇怪之余又有点担心自己刚刚是不是给人揪傻了。
“喂?你还好吗?”他伸手在人眼前晃悠晃悠。
珞珈看着他鼻头就开始泛酸,他分明记得距离那批留洋的学生被接回来,应该还有一个礼拜那么久,这猝不及防的单向重逢一时打乱了他的节奏,懊恼,喜悦一股脑的涌上来,他不晓得要现在面上摆哪个。
“姓郁的,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粗狂的男嗓儿,若是绕过廊子往外瞧瞧,定能瞧见一因模样生得凶狠而被围堵在门口的年轻男子,他正扯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往里吼,那架势像被人抢了老婆。
“就来!”郁枭也扯着嗓子应了一声,抬手在珞珈的脑袋上敲了敲,“我走了,你小心点破伤风啊,还有记得赔我衣服钱。”
破开的花色袖口里,露出一点收口的羊绒毛衣,手腕上残留的香水气似乎困在他灵敏的鼻子里出不去了,他微张着嘴,细长的狐狸眼被挣得大而圆,让此时的他看上去既不精明也不漂亮,他挪蹭这步子,情不自禁地跟着郁枭往前走。
“你吃了人家十二碗豆腐脑为啥不给钱!”
“我钱不都在你那儿?”
“你自己一分没留啊!”
“我留钱干嘛?”
门口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但最后以晁利安拽住了他的命脉——那件昂贵又花哨的大衣,把人塞进了老爷车的后车座结束。
晁利安气得牙痒痒,他不过是取了个车的工夫,回来卖豆腐脑的摊位上就不见人影了,只留下十二个摞在一起的空碗,和一个掐着腰讨债的老板娘,好在这混蛋玩意穿得够花哨,四处一打听,大致都去了哪儿就知晓了。
今晚在天鹅饭店的家宴,是他回城后的第一战,可开端就被郁枭搞得这么狼狈,让他又气又忐忑。但如今的晁利安纵使胸中有千万的火气,也只能在今晚结束后,攒一攒和车后座斜外着的大爷一起算。
郁枭是半点都感知不到他的心酸,他上半身子躺在后座上,长腿别扭地缩起来,他手里拿着个褐色牛津布的笔记本唰唰地画着什么,对晁利安一遍遍地叮嘱左耳进右耳出。
傍晚出门采购的妇妪颇多,开着大家伙只能挤在人群里一点一点地往前移,说起来要不是这姓郁的满大街瞎跑,这会儿怕不是早到主城区了。
“哎,那是谁啊?是男的吧?怎么穿那么艳的旗袍,跟车跟了快半条街了。”晁利安眯起眼睛,盯着后视镜瞧了一会儿,骤然又惊道:“我去!那不会是桃源里的名角儿楚珞珈吧?”
“谁啊?你认识?”郁枭用手肘支起身子,探着脖子从后玻璃窗那儿瞧了一眼。
“楚珞珈,他很红的,《破佛刃》就是他唱火的,我还听说他人长得可好了,狐狸眼小翘鼻花瓣唇,你细瞧了没?他是不是找你来了?用我停车吗?”
“不用,”郁枭瞥了一眼便又躺了回去,嘟囔道:“我可没看出来哪好看,尖嘴猴腮,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一脸狐媚子相,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哎呦,可不是你尾随人家漂亮小伙三条街被警察请去喝茶的时候了。”
“我再说一遍,那是误会,我只是想画画他的蓝眼睛。”
“捞都捞给你出来了,就别解释了,对了,我让你背的东西背的怎样了,我警告你啊,等下司令问话你要敢一问三不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横竖都是死,我得带着你一起,不然我不平衡。”
晁利安这几句说得凶神恶煞的,不过看后边人的样子,并没有起到半点警示作用。
他也是倒霉,小时候被郁副司令看上淳朴忠厚的品格,指派他到了柏林后暗中盯梢着郁小少爷的一举一动,定时传报给他,结果没出半个月他就因为业务不熟练被抓包了,转头屈服于小少爷的淫威之下,苦兮兮地帮他遮掩了一次翘课后,就有了后面的一二三四五,从此在助他长歪的这条道上头也回不了地走了下去。
如今想来,都怪他当年太小,没权衡得当利弊,不晓得十年之后带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点心回国,下场未必有当时誓死不从好。
“婆婆妈妈。”郁枭把本子盖到了脸上,不再同他说话。
殊不知那“不像什么好东西”的狐狸精,还像丢了魂儿似的跟着车走,直到桃源里的几个小丫鬟瞧着不对劲,扔下扫成堆儿的落叶跑过来拉他回去。
“那人有说自己是什么来头吗?”
“没有,是副生面孔,但瞧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小丫鬟唯唯诺诺地说,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毛绒大衣,“回去吧楚老板,外边儿冷,莫冻坏了,梦姨要怪罪的。”
楚珞珈没应声,被风吹得通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似乎是将那缓缓驶去的车的车牌在嘴里叨咕了一遍。
往常的这个时候,靠近港口的桃源里都是最热闹的,歌舞觥筹间,有刚下船歇脚的船夫,有从主城区赶来的达官贵人,也有饭后出来遛弯的大爷。
对比之下,今儿就冷清得很。
梦姨倚在门口唉声叹气,瞧见楚珞珈回来就又开始碎嘴念叨起来,谁知这小子嘴也不甜了,脸上也不笑了,进门之后就用牙咬着手上的钉帽,一用力给它拽了出来,“噗”的一声吐到一边去了。
“哎呦呦,你这是做什么呀!早叫你寻个大夫摘下来,你也不听!这下好了,把人家衣服扯坏了,知道急了吧。”梦姨叫了起来,也他那手掌没一会儿就变得血淋淋的,也顾不上念叨,跑老跑去地给他找绷带来缠。
可一边缠,却又开始管不住碎嘴。
“我可听说了啊,那小公子来头不小,也不知道这小少爷的性格怎么样,回头不能来找你麻烦吧?”
“我巴不得他来找我麻烦。”珞珈下意识接了一句,反应过来后,梦姨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梦姨白疼你了是不是!你看不得我好是不是!”
“我没有……”
“梦姨你误会了,楚老板怕不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方才追车追出去老远呢!”班主闺女阿眉出来倒水,还不忘嘲讽上两句。
她这一起头,几个伺候了一堂茶水的姑娘们就纷纷打开了话匣子,头挨头地低声谈论起来。
“你们刚才看见了吗?那小公子长得真俊啊,笑起来还有点坏坏的,和他恋爱一定很刺激。”
“看到了!我有小道消息,说他是郁家二爷的私生子,前些年送到国外去避闲话了,如今郁家厉害了,才给接回来。”
“天呐,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爹就在郁家做工,说的能有假吗?但你们可别往外传!”
“哪个郁家啊?是鸣鹤街上那家吗?”
“除了那家,还有谁敢自称郁家,郁家四位爷,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这谁要是和小少爷好上了,可不就直接成了郁家的小少奶奶了。”
珞珈的狐狸耳朵可不是摆设,他本来心情就颇为郁闷,这些话一股脑地涌进来,听得便更气了。
他早该预料到他的将军是个行事无常理的主儿,极有可能提前偷跑回来,要知如此,今日那场戏,他说什么也要亲自登台去的,如今倒好,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还被他瞧见自己咄咄逼人的不讲理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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