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种患得患失的模样,简直是个陷在单恋里的小男孩!
李贵只能怜惜他这段日子压力太大了,至今仍不能放松懈怠,他太需要温暖和抚慰了。
李贵说:“也没多久,大概在冲泡新的菊花茶呢。奴才去茶房看看,叫她手脚麻利些,快点过来。”
李贵到了茶房,看见李夕月对着一炉子玉泉水发呆。李贵说:“咦,万岁爷催茶水呢,你怎么还在发呆?”
李夕月道:“宜芳已经能下地了,我让她来送吧。”
李贵说:“万岁爷那无名火已经发得够厉害了,你逃到哪里去?别叫宜芳给他作筏子了吧?”
李夕月只好不说话,心道自己确实有点不厚道。
但是,又实在心里不是滋味。
和李贵倒能说几句实话:“李谙达,万岁爷对我好,我心里都晓得,所以,我格外怕自己拖了他的后腿。如今他这副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怎么让他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我这头,是最轻最轻最轻的!”
李贵说:“你这头也不是最轻最轻的。万岁爷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是个阿哥,从小并没有过多少好日子,人说‘锦绣地狱’便是他这样的环境了。他是自从见了你之后,一颗心啊,才慢慢有了力量——力量这东西,不是蛮横之力,也不是怒力威吓,而是从心底里长出来的勇气。你有不贪、不欲的心,这就够了,好好陪陪他去。”
“我不知道怎么劝他。”
“不用劝,你陪着他就行。”李贵说,“他自己会想通的。越是到大胜前夕,越是危险重重,咱们谁都不能懈怠。”
李夕月含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端着菊花茶碗的托盘,却觉得那托盘有千斤重一样。
她来到东暖阁,里面是烂漫的茉莉花香,李夕月的心也略定了定,蹲蹲身再抬头,看见昝宁蹙着眉站在窗边看着她呢。
“夕月,”他低下头,像个可怜的孩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李夕月脆爽地说:“没有,我有什么气好生的?你对我这么好,我再对你生气,岂不是没有人心了?”
她亲手把茶端到他面前,娇嗔道:“喝点水吧,我知道你这阵子过得不容易,可惜不能帮你,你能努力加餐饭,好好睡觉休息,把自己的身子骨弄妥实,才能无往而不利。”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含情脉脉:“太后有什么幺蛾子又何妨?她都六十了,脸黄黄的一看身体就不好,她熬得过你?”
昝宁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心情好多了。
胃里的痞块似乎也慢慢散开,他咀嚼了一会儿李夕月的话,觉得她说得实在有道理,于是说:“那传膳吧。你能不能陪我吃?”
李夕月笑道:“我伺候你吃。”
“不是‘伺候’,”他很认真地纠正,“是‘陪’。看你吃饭,我就吃得特别香。”
李夕月“噗嗤”一笑,点点头不忍拒绝。
伺候好了他用膳,李夕月坐在一旁仔细补那两本给他摔得撕裂了的奏折,昝宁认真地批阅奏折。有时候看累了,抬头瞧瞧灯烛下的李夕月,宛若有种夫妇一体,齐心协力,共创美好生活之感,他的心也就安定下来。
然而看到一本奏折的时候,昝宁忍不住惊呼:“糟了!”
李夕月忍不住一伸头:“怎么了?”
昝宁说:“黄河在清江口决堤了!”
他刚刚那点柔弱无力之感全部消失了,立时起身,对外头大喊:“李贵,赶紧传军机处全堂!”
这是要紧事,他得到西暖阁处置。李夕月听说黄河水患的事,心里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在东暖阁拾掇拾掇,等着他回来能有个舒服的地方。
他这一谈谈到很晚,李夕月已经打起了瞌睡,才听见他叹息着进了门的动静。
李夕月努力睁开眼睛:“万岁爷,怎么样啊?”
昝宁摇摇头,先说:“不大妙。”又说:“渴死了,要酽酽的茶。”
李夕月不敢怠慢,但送茶过来之后忍不住问:“不会还要熬夜吧?”
昝宁说:“虽没什么事儿,但必然是睡不着的。”
喝了一口,皱眉问:“怎么是菊花茶?”
李夕月说:“您啊,平平肝气。若不是非熬夜不可,还是别喝酽酽的茶,要早点休息,才有精力应付这一大堆的事。”
昝宁虽然皱着眉,但从善如流,乖乖地喝了点菊花茶就休息了。半夜里,他翻来覆去的,几回叹息着想要找人说话,但顾及到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不忍心打扰身边人的睡眠。
直到李夕月的手柔柔地摆在他胸前:“一直没睡着?心事很重啊?”
他才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怕么?”
他不好意思说“怕”,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李夕月抱着他的胳膊:“昝宁,我也怕。但是我又想,怕亦没有用,只能往前看。每个人走的路,又不都是自己能选的,既然不能选,无论怎样都是一辈子,只要自己不后悔也就罢了。”
昝宁握着她的手,那掌心软软的,似乎是抚在他焦躁的心上的一片柔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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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太后搬到了清漪园,朝中乱腾腾了一阵,终于议定从内务府库中和户部库中.共同取百万抢修堤坝、赈灾养民的银子,拨到受水患最重的山东和江南两地。
国库的那种干净,直叫人心惊。然而“永不加赋”的国策,使得但凡国家需要银钱,只能从关税等其他地方想办法支应。礼亲王的倒台,只不过让内务府吃饱了一时,银子在内库里还没放几天,转而又被搬到受灾的地方去了。
赈灾本身,无人可以置喙。
但是银钱就这么多,这里用掉了,其他指望着的人自然就失望了。
没几天,就听说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到户部要钱发饷,而后大吵了一场。
皇帝龙颜大怒:“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是马上揭不开锅了么?不错,剿灭捻匪之前,朝廷是答应过补足饷银,但如今国家有难,怎么不能体恤国艰?”
纳兰提督很知趣,立刻唯唯诺诺说:“奴才知道这帮子丘八不对,只是底下人确实闹得凶了,说治河从来都是剥笋:一层又一层剥下去,到堤口和灾民嘴里其实没几个,与其给河道上和地方上盘剥,中饱了私囊,还不如先给弟兄们发点应应急——浴佛节都快到了,紧跟着就是端午,哪家不要钱过生活的?”
昝宁蹙着眉头,说:“这次河道和地方上敢贪一文银子,朕就敢要一串脑袋!但把你手下的人也管管好。剿捻匪的事都是地方上出力,京里的禁军没有多干什么事,怎么好意思覥着脸要拿‘补饷’?”
重话说过,还要温语再抚慰一下:“当然,朕也知道你们难。今年的浴佛节、端午节,宫里和你们一起勒紧腰带过日子!太后移居清漪园,尚不要内务府出钱大修,榜样岂不是已经放在那儿了?”
当即下了圣谕:这一年裁减宫中用度,从皇帝太后用膳开始,把一百零八道菜品减半供应。宫里嫔妃、宫女,除要折耗的常用衣料之外,一应织绣、平金一概不用,新首饰一概不打。真真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第162章
然而京里流言蜚语,渐渐传出“皇帝不孝”的言论来,云是他为夺嫡母的权柄,不惜利用礼亲王构陷皇后失德,然后把嫡母赶到年久失修的园子里居住,连先帝的御赐都一并剥夺了。
这话自然是纳兰一派传出来的,然而话太恶毒,并没有人敢让皇帝知道原话。
即便是张莘和、白其尉、徐鹤章等近臣,也只能泛泛地劝昝宁好歹要对太后做出孝顺的样子来。
昝宁焦头烂额的却是黄河的水患。
这次派李得文去押解款子,他亲自把这一个内务府的六品小吏叫过来训.诫,言语谆谆几近严厉,吩咐了又吩咐,这笔款项务必尽其用,无论是内务府还是地方上,谁敢瞎打款子的主意,他必不惜国法一刀。
唬得李得文战战兢兢的,碰了无数的头,连连称:“奴才但得天恩,岂敢做这样无法无天的事?”
李得文软着双腿退出,昝宁转回过去,看见伺候在梢间的李夕月,侧着耳朵,一脸难以言述的表情,他不得不略陪笑脸:“你放心,我吓唬吓唬你阿玛的,主要是这笔钱真不能出幺蛾子,给太后那帮逮着了,比要脑袋还麻烦。”
李夕月说:“我知道,不怪你说得严厉。不过你也放心,我阿玛这人滑头,但是胆子不大,违法乱纪的事儿还是不敢的。”
总算是个知音,昝宁对她的不作、不恼相当感激,点头道:“不错,我也四处打听过你阿玛的人品。而且,有其父必有其女。”终于笑了一笑,哈巴狗儿似的等着李夕月红着脸一啐。
李夕月是红着脸,不过是上前捏他的脸,仿佛要把他以前施加给她的那些恶作剧全部报复回来。
他还没来及表表忠心,外头李贵又报荣聿递牌子觐见。
这会儿荣聿俨然是新的礼亲王,换上了四团五爪金龙的朝服,带着簇新的珊瑚朝珠,进门匆匆见了礼后便说:“皇上是不是要削减太后今年圣寿的费用?”
昝宁踌躇了一下,先问:“内库还有多少款子?够办怎么样的万寿节?”
荣聿叹口气:“反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库基本搬空了八成,还有二成的银钱,在宫里吃吃喝喝看看戏当然没问题够用,但是要办得风光只怕难。”
昝宁头很痛,问了几处海关的税钱——历来粤关的关税都是归内务府的,然而缓不济急,捻匪一场仗打了好些年,他从幼童长成了青年,战事也才刚刚算告个段落,海关虽有点银子,也远不及鼎盛的时候。
生在这样一个败落的年代,当皇帝也觉得没趣。
“还好还有半年。朕风闻有人说清漪园已经太旧了,太后居住得委屈。要么尽力拨点款子修一修海子边的几处亭榭,至少让太后在暑天有个纳凉观景的地方。其余的,慢慢筹备吧。”
“是。”荣聿说,“马上还有宫里的几位老太妃、老太嫔的寿,这倒是只自己热闹热闹,花不了几个,要不要办?”
昝宁说:“都是长辈,抠门这点子小钱实在不成体统,该办还是办吧。内务府看看朕身上的用度还有哪些能省的,牙缝里挤挤也就出来了。”
荣聿不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说:“皇上委屈了。”
昝宁说:“朕谈不上委屈。现在的情况,一文钱要掰成三瓣才够花。”
他枯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又说:“正蓝旗的人还在京畿么?”
这支队伍是老的礼亲王以“协助剿匪”的名义挪过来的,现在荣聿成了新旗主,自然是他说了算。荣聿怕皇帝对这么大一支队伍有心结,急忙说:“奴才打算着这一个月就把人都挪动回去,还是让他们各安各自的地方,不给万岁爷添乱。唯只是……”
他不发话,昝宁也明白,唯只是钱罢了。
几万人的挪动,从拔营到安家,再到一路上吃吃喝喝,总该由公家付这个钱,他现在就愁钱!只能说:“不着急的事,这帮子人在京畿挺安分,吃的又是正蓝旗的饷,就先留着吧,以后慢慢再挪动。”
“是。”荣聿应了一声,踌躇了一下,终于又一次开口,“皇上,奴才开口问太后圣寿的事,实在是风闻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只是话不怎么好听,不知道该怎么向皇上开口。”
昝宁注目过来:“你但说无妨。”
荣聿道:“今年春闱,张莘和出的卷子,试策为‘君子之德风’,皇上亲批的魁首讲的是上行下效、君臣和一的意思,您击节称赞说写得好。然而落榜的有几个写孝的,特别写‘生,事之以礼’的,忿忿然不平,说《滕文公章句》里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孝为百德之首。现在硬把‘孝’字拉下马,却空谈什么‘君臣和一’,岂不是别有用心,要改圣人立意了?”
昝宁有些疑惑地点点头:“谈孝本也没错。但朝廷取士,不仅看试策的立意,还得看文字吧?”
荣聿犹豫了一下才说:“这是自然的,但遇到有心挑唆的,话风就不对劲了。”
昝宁皱着眉,好一会儿侧目问:“他们的意思,朕打压这些说‘孝治天下’的人?”
荣聿垂头:“大概是的。”
“荒唐胡闹!”
见龙颜大怒,荣聿静默了一会儿避他的锋芒之气。然而劝谏的话还是得说:“皇上暂熄雷霆之怒。外头现在传言纷纷,您无论如何得做出个事母以孝的模样来。礼亲王倒台,太后那边一时并无制衡她的力量,传言是个信号,亦是个警示。”
荣聿的一席话,昝宁虽然听着十分恼火,但也须从善如流,因为就如他自己所说的“身前身后名”无法不在乎,连“孝”字的根基都没了,其他形象一概否然。
于是接下来的一阵子,昝宁处置完政事,隔三差五就要往清漪园走一趟给太后请安,宫里再节衣缩食,也不敢亏待太后那里半分。
这日,太后闲闲道:“皇帝,你这样来回地跑,也着实辛苦了。我思忖着隔几日恰好是你祖母辈的禧太嫔的七十整寿,我想请这些老太妃太嫔们到园子里来戏耍几天,好好为她办个寿,强过紫禁城里的逼仄,你带着嫔妃们也一道来。”
昝宁极力应承:“是,太后有这样的美意,儿子自当报效。太嫔做寿的日子,好好热闹热闹。”
“内务府还有钱么?”太后问。
昝宁说:“做个寿的钱还是有的。”
禧太嫔七十大寿的那天,皇帝昝宁决定从百忙中抽空,到清漪园去祝寿。
他是上午大朝之后才准备出发,内务府上虞处是最忙,准备皇帝到皇城外的园子里所需的辇轿、仪仗、随侍、扈从,还要安排人洒扫街道,铺设黄沙,驱赶无关的行人。
贺寿这种热闹事,宫里也要去不少人,各宫的嫔妃,除了被监.禁在宁寿宫的颖答应,以及不愿意见人的废后——现在的景妃纳兰氏,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贴身的宫女和太监乘着车或轿一路迤逦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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