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让乐谣看到了此事的可行性。
要知道,如今许多家庭中,赚钱养家的可是女子,这意味着她们掌握了更大的财产支配权。
绢花绳这种价格低廉的装饰物,如果能得到推广,在如今的经济环境中,销路是不用愁的。
市场已经确定好,乐谣知道,接下来要考验的,就是她的手艺。
她先挑出一条长长的蓝布条,折出十二个褶子,再用针线简单一缝,便做出一圈简单的花瓣。接着,她挑选出一块同色系不规则的碎布绣在花瓣下面,做出重瓣的效果。花蒂则用一块布料团成小圆,固定到花瓣中央。这样一来,整朵花的形状便出来了。
乐谣是从小吃苦到大的,这种简单的针线活于她而言不在话下。虽然古代这粗糙的针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令她扎了好几下手,但她还是磕磕绊绊,如法炮制绣出了好几朵蓝色小花。
越到后面,她感觉自己的手越灵活,穿针引线也越发容易。
最后,她取出一条长布略作处理,将几朵花按位置分别绣了上去,一条简单的“绢花绳”便算做好了。
乐阳洗完碗之后,她也不客气,将小孩叫了过来,帮忙分着布料。
效率提高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又分别做出了“铃兰吊绳”、“绣球花绳”等等其他几个样式。
这些小东西细看其实非常简陋,但胜在造型新颖,创意十足,即使拿到现代去哄中小学生都是足够的了。
乐谣心中也越发有底气,她计划着明天一整天都用来制作绢花绳,后天便拿到城中试试效果。
第二天中午前,乐全将昨日乐谣说的十斤米和苦楝根皮都拿了过来。
乐谣简单朝他道了谢,又在屋中数出五十枚铜板付了账。
中午趁着做饭的时间,她用陈米熬了点浆糊,准备下午试试绢花绳的新款式。
但事情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顺利,乐谣午睡刚起来,就发现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前天灰溜溜离开的吕音此时趾高气昂地站在门口,用鼻孔对着她喊了一句:“开门!”
这一次,她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在她身后,矮胖的男人坐在牛车上,赤-裸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古怪的油光。
不难猜测,那就是吕音傍上的夫婿,邻村姓龚的杀猪匠。
乐谣站在院中看着吕音:“你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吕音叉着腰,“我来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有了依仗的吕音神态傲然,看着已经完全不怕乐谣了。
乐谣想了想,为她开了门。
她如今住的这个地方,除了厨房以及她和乐阳住的那间,还有另一间屋子,那就是原本吕音居住的房间。
乐谣这几天曾抽空去看过几眼,发现里面细软已经收拾走了,但还有一些大件留着。
她也想过将里面收拾一下,自己搬进去,但是最近实在腾不出时间。
吕音带着杀猪匠进了门之后,乐谣便带着他们来到这房间,打开了门。
“箱子和柜子,你们搬走吧。”她道。
这套箱柜还是当年她兄长与吕音成亲的时候,家中专门为这对新婚夫妻打的家具。之前家中老的小的一起生病,逼得原身将家中祖产卖了,吕音都不准她动这些东西。如今乐谣的兄长已经过世,这些东西算在吕音头上,也算说得过去。
虽然原身的死与吕音的作为脱不了干系,但乐谣对她,还不到仇恨的地步——
正如她没有如原身一般善待那个叫乐阳的孩子,她也不打算接下属于原身的仇恨。
别人穿越,可能欢喜可能兴奋,但这番遭遇,对乐谣而言就是一场无妄之灾。夜深人静时她也曾用“至少年轻了二十岁”这个理由安慰自己,但一盘算,发现在这个人均寿命可能不过五十的年代,按寿数计算,自己还是亏了。
如今,木已成舟,她只能抛开那些计较,专心准备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吕音这个人,过去的恩怨乐谣不想理会,只要她接下来不招惹自己,乐谣便能与她划清界限。
吕音也不客气,直接行动了起来,与杀猪匠合力,将自己一直惦记着的木柜木箱搬到了牛车上。
乐谣以为事情就这样了了,没想到,她将自己屋中的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又打起了其他东西的注意。
乐谣直接拦在了她与厨房的米袋之间。
“龚家过的是揭不开锅的日子吗?”乐谣蹙着眉,“这些东西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你也要拿走?”
“我拿走怎么了?”吕音就差把手指甲直接怼到她鼻尖了,“这米、这锅、这些、那些,通通都是我的!”
她“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今天这破院子里的所有东西,只要我看得上的,我通通都要拿走!”
“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很多都是用‘我’卖身那三贯钱添置的。”乐谣放慢了语速,最后一次与她讲起了道理。
如果此时在她面前的,是她现代公司中的下属,那么他们就该知道此时要做的就是闭嘴,乖乖按照乐谣说的安排。
但是吕音不知道。
“那又怎么样呢?”她扭头看了一眼在牛车边收拾东西的杀猪匠,肆无忌惮问道:“你又想欺负我啊?”
说着,她凑到乐谣耳边,得意洋洋道:“没门儿了,乐谣。”
乐谣不说话,只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吕音无法越过她去取得那米袋,也不着急,迤迤然提起灶上的竹篮,收拾起完好的锅碗:“乐谣啊,我早与你说过,这女人,靠自己就是死路,找个男人依靠才是正道。
“你瞧瞧,如今我顿顿吃得上肉,新夫婿也专门来为我撑腰,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语气十分做作,就想着激怒乐谣,好看她无能狂怒的模样,来出一出前日自己在这里被羞辱受的气。
但乐谣盯着她,嘴角却缓缓勾起。
用舌头轻轻刮过口中尖锐的虎牙,她笑道:“你说得对。”
第7章
“嫂嫂既然想要,便都拿走吧。”乐谣道。
吕音见她突然改了口风,很是呆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便嗤笑道:“算你识相。”
她手中不停,持续往篮中装着东西,口中喃喃道:“你若聪明,就该趁着年纪小皮相好,早早找个男人嫁了。哦不对……”
她抬眼,幸灾乐祸道:“我差点忘了,几天后你就要到张婆那边去了,做了女奴可不能选自己的夫婿了,哈哈。”
乐谣没有理会她,吕音也很快失了兴致,蹲下身专心在灶房柜子底下翻找起来。
趁着这个时候,乐谣来到自己中午刚熬好的浆糊旁边,用浆糊涂满了双手。
吕音终于找到自己藏在柜子底下的一套砂锅,就感觉乐谣按住了她的肩膀。
“嫂嫂……”乐谣压低了声音,“东西你可拿全了。”
她的声音有些渗人,吕音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用不着你多嘴!”她抱起自己收拾出来的东西,逃也似地窜了出去。
乐谣目送着她回到杀猪匠身边。
因为浆糊是用来黏那些薄而小的碎布料,乐谣熬得非常细腻。浆糊被抹在了吕音肩头后,不仔细观察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乐谣转身取水洗净了自己的双手,这期间,吕音持续进进出出,把乐家目之所及的工具都搬上了牛车。
她是个寡妇,娘家早已在战火中失了联系,这些从乐家搬走的东西就充作了她的“嫁妆”,直接决定了她今后在家中的地位。
也是因此,吕音才锱铢必较,完全不顾乐谣与乐阳的死活,一门心思要将家中搬空。
就在她准备进入乐谣居住的那间屋子时,乐谣捧着两件东西走了出来。
“嫂嫂,可别忘了这个。”
吕音正疑惑着,转头就见到乐谣捧在怀中的,竟是一个牌位并一个香炉。
那牌位自然就是乐谣兄长,吕音亡夫的牌位,就连那个香炉,也是乐家一直供奉在家中的。
将东西摆上牛车,不等吕音开口,乐谣便先声夺人道:“今日看嫂嫂将兄长生前用过的东西一一拿走,我才知道嫂嫂从来没有忘记兄长。
“此次嫂嫂离家,切莫忘记将兄长也一起带走。”
“你这孩子,胡咧咧什么呢?”吕音急了,“快将东西拿走,拿走!”
在一个女人和她的现任面前提及前任,绝不是一个好的话题。
原本因为搬了几趟东西,热得面色发红的杀猪匠,脸色肉眼可见地青了些。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牌位和香炉这种东西,是有很重的象征意义的,他们两人都不敢轻易去动那两样东西。
乐谣也就是仗着这个,半步不退继续道:“嫂嫂是怕睹物思人吗?兄长身长七尺,面容俊朗,确实罕有人能相比。如今……哎……”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矮胖的杀猪匠一眼,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今后龚家郎君桩桩件件都用上兄长的旧物,嫂嫂也能借此缅怀了。”
她看似在为吕音着想,实则言行举止都在鞭笞那杀猪匠的痛处。
这言语的杀伤力是斐然的,杀猪匠蓦地将车上一把锈迹斑斑的锄头扔下了地。
“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吕音惊慌失色地朝着杀猪匠连连摆手,“那冤家都死了好几年了,连尸骨都没回来,我怎么可能惦记。”
乐谣等的就是她辩解,闻言便揪着她话中的意思曲解道:“没想到过去这么久,嫂嫂还惦记着兄长尸骨的事情。但年嫂嫂为此哭了许久,后续还得病卧床了几个月。
“我总想着,肯定是兄长的魂灵一直陪伴在嫂嫂身侧,嫂嫂才能康复,且越过越好。”
“你闭嘴!”吕音急了。
此时,杀猪匠的脸已经全然黑了,吕音咬咬牙,直接将本被她放到了牛车上的米袋往地上一扔:“你不就是不忿我拿这些东西吗?还你,还你,都还你。”
她接连扔了好几样东西之后,便指着那牌位道:“我再不想与你们乐家有半分的干系,你,你快把那东西拿回去!”
乐谣以齿咬唇,装出一副哀切的模样。
她没有动那个牌位,只把那香炉捧了下来:“嫂嫂确定不带走吗?这些可都是你对兄长的情意。”
吕音不再理她,央着杀猪匠道:“龚哥,东西都全了,咱们现在就走了,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面色极为难看的杀猪匠狠狠瞪了她一眼。
他动了起来,走到牛车前面,半途还冷着脸对着乐谣笑了一声:“小姑娘好厉害的嘴。”
乐谣有恃无恐地直视着他。
她对这个身为吕音新夫婿,却纵容吕音欺压旧家,甚至出面为其撑腰的杀猪匠也没有什么好感。
吕音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本身就是以男人为天的女子,这几年来来去去勾搭了不少男子,如今终于找到一个能安稳的,便把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转身前,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乐谣。
乐谣从她的眼神能看出来,这一次,吕音确实吃到了不小的苦头,也许,下一次对上自己,她会好好掂量一番。
可是如今仇怨已经结下,乐谣不是那种愿意与仇敌善了的人。
她笑道:“东西既然都留下了,那嫂嫂往后便多回来看看。”
“呸!”吕音狠狠啐了一口,提高音量对着杀猪匠表忠心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们乐家有丝毫牵连!”
说完,她再也不想停留,三步并作两步准备回到杀猪匠身边。
乐谣冷眼看着她,就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眼疾手快从香炉中抓出几把香灰,扬手洒在了吕音背后。
吕音被洒了满头满脸,回过神来后气急败坏地指着乐谣叫骂。
但乐谣已经拿回了牌位,退到了院门口。
吕音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在杀猪匠愤怒的目光中跳了跳,震落了满身的香灰,随后便上了牛车。
鞭声轻响,黄牛迈开了脚步,吕音和乐家的最后一丝眷念关联,也在这越来越远的距离中被拉断。
“哥哥,你可搂紧了嫂子,她要带你去新家过好日子了。”乐谣站在门前,突然对着离开的两人遥声喊道。
吕音胆子不大,闻言心里直发毛,只能扭过身子,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你这碎嘴的小贱人,你将来势必要下地狱的!”
她这一转身,恰好将自己后背暴露在杀猪匠眼中。
吕音的后背倒没什么奇怪,只之前在灶房被乐谣抹上了浆糊的地方,此时沾满了震落不去的香灰。
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那浆糊其实早已干得差不多,但也足够黏附轻飘飘的香灰,显出两个明显的手掌印模样。
这就宛如,是有一个人张着双掌,死死攀附在了吕音背上。
杀猪匠见状,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只感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板传上来,激得他浑身肥肉都开始打抖。
回过神来后,他直接一脚,将还坐在牛车上的吕音踹了下去。
吕音毫无防备,被这么一踹,直接重重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哀嚎一声,来不及搞清楚缘由,又赶忙连滚带爬地去追牛车。
乐谣一边看着远方的闹剧,一边喃喃道:“地狱?会比如今更差吗?”
随即,她轻笑一声,不再停留,抱着牌位和香炉又回到了屋中。
将东西重新摆好,乐谣跪到地上,双手合十:“无意冒犯,您就当为您那个被妻子抛弃的儿子,出了这口气吧。”
乐阳就站在旁边,睁着双眼呆愣地看着那牌位。
乐谣朝他招了招手。
这两天已经被使唤惯了的孩子来到她面前。
“我今天得罪了你娘亲,过段日子,就算我被张婆的人抓了去,她肯定也不会来接你过去了。”乐谣道。
乐阳茫然地看着她。
乐谣想了想,继续道:“倘若真有那时候,你也别想着去找她……实在不行,就去跟那些小乞丐搭伙过日子算了。”
说完,她拍拍手准备站起来,却毫无预兆听到乐阳应了一声“好”。
这孩子平常默不作声,但是在一些大事上,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乐谣笑着揪了揪他的耳朵,不再纠结于此事:“来吧,跟我一起去把外面那些东西搬进来。”
说完,她当先走了出去。
乐阳挠着自己被乐谣抓过的耳朵,又看了一眼牌位,随即跟在乐谣后头往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