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个复读机似的,生怕弋羊记不住,一句话颠来倒去要说好几遍,一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弋羊见她没住嘴的迹象,无奈地从她手里抽走登机牌,然后看着她,把她方才说的话不漏字句地重复一遍。
陶染嘿嘿笑两声,“不愧是我羊姐,一点就懂,一教就会。”
弋羊叹口气。
陶染甩甩胳膊,也哎了声,想想说:“也不复杂啦,是我瞎紧张了,再说,你落地,姐夫哥一定在那边等着接你呢。”
弋羊没吭声。
陶染觑一眼她的脸色,问道:“你跟我姐夫哥说了你要过去吧?”
弋羊淡淡道:“还没?”
陶染一愣,“你是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吗?”
弋羊摇头,“没来得及说而已。”
陶染哦了声,想着在机场见一面,实在没什么惊喜可言,她说:“那你赶紧跟他打电话说一声吧,姐夫哥估计今晚要兴奋地睡不着了。”
“再等会儿。”弋羊不知在思考什么。
陶染瘪瘪嘴,打趣道:“怎么,你俩是准备说什么夜间情话么,嫌我这个外人顶个灯泡在,碍事啊。”
弋羊面无表情地嗯一声,“你还小,不适合听。”
“.......”
冷不丁一句浑话,出自弋羊之口,陶染三观瞬间刷新,脑子里冒出一排乱七八糟的符号。
“服!”陶染竖个大拇指,“看出你也兴奋了,我就不打扰了,走了。”
她说完,大手一挥,潇洒离去。
“谢谢。”
弋羊冲她背影道声谢,转身去过安检。
等她到候机厅坐下,她给韩沉西去了个电话,第一通没人接,过了二十分钟,又打第二通,等待了好长时间的“嘟嘟”声,就在弋羊以为依旧无法接通时,嘟声停了,那边没有先说话。
“韩沉西,”弋羊开口了,“我现在......”
“他人去厕所了,我是他...朋友。”
一道女生将弋羊说话的节奏彻底打乱,弋羊陡然沉默。
“别误会啊!”女生轻轻笑了下,解释说,“出来一块喝酒呢,很多人,他手机忘酒桌上了,我看连着两个电话打来,帮忙接了,你要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先跟我说,我代你转达。”
“不需要。”
弋羊撂下三个字,按了结束键。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将往返的航班信息发了过去。
可一直等到飞机起飞,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机舱里,飞机巨大的嗡鸣声压迫着弋羊的鼓膜,弋羊体感不适,睡不着,她从窗户往下望,上海的夜景很美,点点灯火连成星海。
或许壮阔的城市版图太容易将人衬托的渺小。
弋羊心里生出一股难以明说的悲伤。
这股情绪来得着实突然,她遏制不住,反应过来眼圈已经红了。
第69章
过量饮酒导致的神经性头疼折磨了韩沉西两天,正逢这两天是周六日,他干脆窝在宿舍闷着。
到周一去上课,寒假课要比暑期课任务紧张一些,课程安排每天6个小时,三个星期内修完。
课堂上,他提不起劲儿听讲,这不是他故意自甘堕落或者闹情绪,而是他最近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像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内心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导致对任何事物提不起兴趣。
浑浑噩噩熬到中午,他到学校附近的便利店吃午餐,点了一杯咖啡,一份沙拉和一小盘意面,全是冷食。
他不是很有胃口,叉子插着面绕了一圈又一圈不见往嘴里送。
晃神之际,一道影闪过,抬眼一看,秦曼坐在了餐桌对面。
“一个人?”秦曼环视周围后,问。
韩沉西彼时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那天酒吧发生的事情,所以没听出秦曼的话外音,只当她在明知故问,他缓慢地叹口气,耷拉下眼皮,摆出一副没心情搭理人的模样。
“脸这么臭。”秦曼似乎丝毫不奇怪韩沉西对她不礼貌的态度,她眉毛一抬,反倒更加兴奋了,她继续问说:“女朋友跟你闹了?”
“我俩好着呢。”韩沉西呛她一句。
“是吗?”秦曼喝了口咖啡,俨然不信,“这么好哄啊。”
韩沉西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选择沉默。
秦曼却不依不饶:“你女朋友就没问起我?”
“问你干什么?”韩沉西眉毛拧出一道褶,比起困惑,更多地是不耐烦。
秦曼耸耸肩:“我接了你的电话,她就不怀疑你跟我有点什么啊。”
韩沉西一怔,随即叉子一扔,哐当一声脆响,“你什么时候接了我的电话?”
秦曼把散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望着韩沉西,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观察半天,发现他是真的懵。
秦曼一时也愣了下,说:“你女朋友人呢?”
韩沉西嘴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已经绷在生气的边缘了。
“没接到?”秦曼头一歪,感到意外。
韩沉西厉她一眼,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忙掏出手机,按开通话记录,弋羊的电话号码挂在最近通话顶端,而记录还显示,弋羊有发给他一条短信,是航班号和抵达时间,最后附上一句,“我在1号出站口等你。”
“你还删了我的短信。”韩沉西咬着牙,因为太用劲,脖子上的血管鼓了起来。
秦曼手托腮,懒洋洋嗯一声,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韩沉西:“为什么?”
秦曼抿抿嘴唇,短暂地思索后说,“可能......最近朋友都回国了,太无聊了,想逗逗她。”
韩沉西脸色铁青,“你拿我们找乐子呢?”
秦曼耸耸肩。
韩沉西:“好玩么?”
“也没什么意思,我以为她会找我对峙呢,谁想,自己闷声又回去了。”
那通短信秦曼其实没瞧全,她看到航班信息便自以为是地认为弋羊是过来找韩沉西玩的,毕竟对于跨国情侣来说,也只有寒暑假能碰面。
至于她故意接电话,删短信,大部分是抱着搞恶作剧的心态,她在国外待久了,开放过头,玩起来没有限度和道德感。
另外一小部分原因,是看不惯韩沉西整日摆出一副“洁身自好”和“清心寡欲”的样子,他越对感情坚定,越显得他们这群人人品败坏。
再者,秦曼是真挺想看看韩沉西和女朋友吵架的场面,她眼里,韩沉西开朗热情,没跟人急红过脸,可话说回来,男人怎么会没有燥脾气,她想象不出韩沉西暴躁起来是何种的模样,觉得应该挺有意思。
熟料,找的女朋友竟是个小鼻子小眼的,韩沉西没去机场接她,她等也不等,索性置气地直接回了国。
好戏没开场便落幕了,秦曼感到遗憾。
一股心火直窜到头,韩沉西攥拳捶了下桌子,他无比后悔那天因为心情不好,跑去酒吧喝酒,又因为人不在状态,手机落在酒桌竟不自知。
“如果你是个男生,我已经动手打你了,没有动手,是我最后的底线。”
扔下这句话,韩沉西拿起书包走出便利店。
室外的风特别大,刮得人睁不开眼。
韩沉西走到十字路口,站在红绿灯旁,掏手机看了眼时间,12点40,换算到北京时间,9点40。
他突然发现,这学期他还没有找弋羊要课表,但隐约记得,弋羊提过上交军训安排在大二开学的暑假。
他没有冒然打电话过去,忐忑地等待了两个小时,到国内午饭的点,他焦急地拨通了弋羊的手机。
很快接通。
“羊姐......”一开口就住了嘴。
弋羊反倒很平静,特别平静地应了声。
然后彼此陷入沉默。
韩沉西蹲在学校的草坪上,薅了把头发,艰难地出声说:“你来找我了。”
“了”的发音,先扬又降,仿佛拿捏不准该用肯定句还是疑问句。
“现在才反应过来吗?”弋羊淡淡地逼问,“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的手机买来干什么用的?”
“我......”
韩沉西卡壳,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听声音,感冒好了。”弋羊接着说。
“好了。”韩沉西说。
“那就成。”弋羊说。
“你...”韩沉西顿了顿,“生我气了吧。”
“嗯。”弋羊承认,“火大着呢,所以挂了吧,我没闲钱买机票再跑一趟澳大利亚。”
弋羊说挂就挂,没有丝毫少量的余地。
韩沉西握着屏幕暗下去的手机,盘腿坐在草坪发呆。
他正前方有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领着孩子放风筝,因为风向不稳定,风筝升到半空,摇摆两下,坠了地。
小孩咯咯笑地手舞足蹈。
韩沉西盯着望了不知多久,再起身,已经把回国的行程安排了出来。
.........
飞机落地上海机场,滚烫的热浪扑头盖脸。
韩沉西不由地想,上次偷摸回来看弋羊,是冬天,穿得太少,这次回来,赶上盛夏,穿得又有些多。
后背热汗直淌,他把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走到出站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学校。
他不知道弋羊训练场地在哪儿,也不敢问,只能拦着过路的学生打听,辗转几次,先找到了冯州龙的连队。
冯州龙看到他,打趣说:“陪练来啦。”
韩沉西手里有瓶冰水,买来没喝,他递给他,也回了句不正经的话,“找骂来了。”
冯州龙抹把脸,汗珠甩在地上,“怎么,惹羊姐生气了?”
“是啊!”韩沉西叹口气,“犯大错了。”
冯州龙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正准备往嘴里送口水,听他这么说,猛地停住,又把盖子原封不动地盖上,舔舔嘴唇道:“涉及...原则吗?”
韩沉西啧了声。
冯州龙解释:“不问清楚,我这水可不敢喝啊。”
韩沉西:“当我什么人了!”
冯州龙嘿嘿笑两声,“也是,看着挺正派的。”他咕噜噜灌下半瓶,随后又说,“羊姐不在这儿,我们院女生少,要跟别的院合训。”
他给韩沉西指了路。
韩沉西顺着方向摸过去。
偌大的操场同时有好几个学生方队训练,穿着统一的迷彩服,戴着军帽,很难辨认。
韩沉西寻了两圈,最后在操场最南角,其中一个队伍原地休息时,他看到队伍中间突然一个女生起身,踮着脚跑到最前排,捏着防晒喷雾一个劲儿地往另一个女生脸上喷洒。
女生呛地直咳嗽,往后躲的时候,蹭掉了帽子。
韩沉西看到她的侧脸,认出她是弋羊。
“陶染,你又作死!”
“羊姐,我替你收拾她!”
谁吼了两句,声音挺大,惹得女生们闷声直笑。
韩沉西没直接前去打扰,他起脚走到看台,挑了个遮阳的座位,安静地等着。
高处视野开阔,韩沉西能看到弋羊的腰杆挺得笔直,人群中一站,更加显高,也更显得瘦。
她不主动跟人搭话,帽檐遮住大半张脸,一副心思深重的样子。
韩沉西不知她脑子里有没有乱想些什么,他一直觉得弋羊不适合多想,或许因为她体会了太多的人情世故,稍微一琢磨便把任何事情和道理看得通透,小小年纪活得通透不见得是件好事,心态容易放悲观。
就拿两人谈恋爱举例,韩沉西能感觉到弋羊没有对此抱过长远的期待,别人浓情蜜意时,不断地海誓山盟,不断地给对方美好的承诺,可这些,弋羊从未找他要过,反倒,她时不时会向他释放“你想走,我让你走,不要有任何负担”的信号。
他祈求弋羊别瞎想,瞎想一定会出事。
五点半结束训练,队伍解散,韩沉西疾步过去拦住弋羊。
弋羊看到他,晃神很久,大概是没想过他会飞回来。
寝室其她三位正准备拉弋羊去食堂,韩沉西突然的出现,也都愣了下,但比起第一次的吃惊和好奇,这次更多地是......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俩人发生了些什么,但弋羊从澳大利亚回来,气压莫名很低,即使她装着无事发生,她们也感觉到了她情绪里的不对劲。
“走啦!走啦!”
程香巧拉了下陶染,又给夏语蓉递去一眼。
三人收拾一下,离开了,不过她们一步三回头,不太放心。
很快,操场上人流散去,跑道阳光下暴晒一天的塑胶味冲鼻。
两人面对而立。
弋羊方才与室友说话时还算柔和的表情变得凌厉。
“对不起。”韩沉西道歉。
但弋羊对这个道歉无动于衷,她微微仰头看着韩沉西,看了有一会儿,用平常的语气问:“你手机呢?”
韩沉西从裤兜里摸出来递给她,几乎递到弋羊面前的一瞬间,弋羊抓过,朝南边的墙上狠狠一砸。
手机裂开两半,落到地上,小零件弹着飘了两下。
整个过程弋羊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弋羊:“我摔你的手机知道原因吗?”
“知道。”
韩沉西眼睛一眯,到是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韩沉西手机的设定是早期一款三.星的,有个通话记录关联短信记录的功能,即使短信删除也可以从通话记录里看到。
第70章
笑容挂在嘴角久久才褪去。
韩沉西问:“那天在机场等了我多久?”
弋羊回答:“六个小时整。”
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韩沉西缓缓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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