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伊束应声伸出手,由江子羿托着,二人并肩前行,身后宫人内侍见状,都眼观鼻鼻观心的埋下了头,只敢远远的跟着,此举虽表现为尊重太后,可却并不轻易令人接受。
一时间,长廊上静的只能听见众人的脚步声,如此沉静半晌,江子羿终于开了口:“我离京去宋,伊尹将军也不在京中,你们孤儿寡母可不好过。”话到此处,二人放下了手,只听江子羿唤道:“昭儿。”
江昭这时应声回头,对方才情状浑然不觉,“公叔请讲。”
这孩子,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他小叔了,江子羿暗自想着,昭儿还是长大了。只道:“你听政两年,对于朝局已是深谙于心,此行我去宋国,你可不能跟你娘闹小性子。”他说着,蹲下身子,与江昭对视。
江子羿意在让他与伊束携手互助,不再隔阂,是故称太后是他娘。
江昭明白过来,稚嫩的脸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昭儿谨记在心,只盼公叔快去快回。”并未有半分不悦。
“好!好!昭儿懂事!”江子羿欣慰又不舍的用手抚过他的脸,回头对伊束嘱咐:“劳烦太后。”
江子羿的轻抚好似直抚到他心上,恍惚间,他真希望,江子羿身后站着的是他父皇。
伊束只是微微颔首,心里却甜如蜜糖一般,江昭并不抵触与她母子相称,让她心里无比踏实。
经此一谈,三人短暂的解开心结,并行回了长安宫共理奏折,用过午膳后,稍晚一些,江子羿就换了一身便服出宫去了,直奔王嘉府上。
待他到时,阖府上下正在收拾行装,王嘉闻讯赶来,对他深深行了一礼。
二人对案坐下,如王嘉第一日入宫那般畅谈了一番,也与那日相同,讨论之事都围绕着宋国与中北还有当世格局,话到兴头,王嘉痛饮一杯,酒水顺着嘴角流到衣裳,很是不雅,却很畅快。
“待中北变法大成之日,便是当世格局改动之时!只恨王嘉与中北缘薄,不能与君共图大业!遗憾之至!遗憾之至啊!”
江子羿亦举杯与他对饮,开解道:“诗渊此话不妥,当初由子羿迎你入京,你我所谋之事已妥,子羿又送你归国,有始有终,正是如此。”
原来是,王嘉,字诗渊,二人明争暗斗一年来,直到分道之时,方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王嘉下朝回府后,陆陆续续听到宋使入宫的消息,便知道自己回宋时机大成,正想午后登门拜访江子羿,与他谈谈此事,却没料到,江子羿先来示好了。
此时他听江子羿要与自己一同入宋,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遂起身拱手道:“谢过子羿兄。”为他抬高身价。
他如今就像一件商品,待价而沽,只等买主前来询价,若有江子羿这等人叫卖,自然事半功倍。
江子羿摆摆手,道:“诗渊谢错人了,这是太后的意思。”他是有意要王嘉承伊束的情。
王嘉听罢,怔了一刻,他向来不欠人人情,却没料到伊束如此以德报怨,只问:“太后可有事要让王嘉去办?”
“没有。”江子羿答罢,起身又与他谈了一番,这才离去。
不过七日,伊尹就领新军直奔渭水平原,与此同时,江子羿与王嘉一同归宋国都城浔城,经过江子羿一番叫卖,王嘉官拜丞相,临危受命掌宋国军政大权,由他着手重振朝纲。
伊尹大军频频传来捷报,盟约还未签订,他就传信来说,要求战胜之后宋予中北一半渭水之地,为中北士兵褒奖,用作军费。
宋君与江子羿接连商讨几日,争执不下,最终迫于压力,只得应了下来。
两国联手大败中山国后,楚国暗中生事,切断了与中北的商贸往来,提高关税,一力打断北楚商路,江子羿归国后,开始着手应付此事,与此同时,一支由列国商人组成的商队,为逐大利,悄悄涌入晋阳,寻求机遇。
作者有话要说:单机这么久,终于看到了完结的曙光。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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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已至
春风秋月无边,光阴如流沙一般自指缝溜走,中北变法首在振兴科举,贫家子弟自觉有了出头之路,便奋起直追,其次是变革律法,将人治改为法治,有效规避了许多旧例陈俗,百姓生活轻松,改善良多。
国中一片生机勃勃,人人干劲十足,生活也有了许多奔头。
正值初夏时节,京中少雨,这日方下过一场绵密的细雨,未过多久,太阳就从云中露出头来,烤干了湿漉漉的青砖路,细细一闻,空气中尚弥漫着雨后独有的清新。
伊束理完朝政,回到高泉宫休憩,今日十五,两个小姑娘按例写完成功课后,瞧着雨后放晴,便兴致勃勃的拿着网子去御花园中捕蝶,二人笑闹着追逐花间起舞的蝴蝶,与园中戏蝶的狸奴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让一旁侍候的宫女们不知有多羡慕。
未过多久,一旁就传来吴忧兴奋的声音:“捉到了!捉到了!”
老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伊禾此时“耕耘”得满头大汗,却是一分收获也没有,听到妹妹清亮喜悦的呼喊,不免生出几分羡慕,遂转头向她望去。
只见吴忧两指正捏着一只黄色蝴蝶的翅膀,看得出力道很轻,像是生怕将它弄伤。
她如获至宝一般,睁大着眼,饶有兴致的仔细观察一番,便将其放生,又跑着跳着去捉别的蝴蝶,好不快活。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吴忧就已捕到三只形态各异却花色艳丽的蝴蝶,这让伊禾心中不忿,她忙了半天,一只也没有捉到呢。
伊禾望着身旁吴忧捕蝶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就生出几分妒意,竟连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一块没铺平的抹布似的,令人生厌。她赌气一般跑到远处,只道我离你远一些,总能捉到了吧?
伊禾连追带赶,终于将一只落单的蝴蝶收入网中,她欣喜至极,连忙小心翼翼将它从网兜里拿出,定睛一看,这只蝴蝶生的不似吴忧捉到的那般艳丽,灰不溜秋的,翅膀上长了一对眼睛似得花纹,甚是丑陋。
不是蝴蝶,倒像蛾子。
伊禾气馁,将网兜掷地,小脚一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为何她的运气就这么差?
吴忧此时正大步向她跑来,手中捉着一只紫色蝴蝶,“伊禾姐姐,你快看,这只蝴蝶好美!我们将它送给姑姑好不好?”
话音甫落,伊禾妒海翻波,一把从她手中夺过蝴蝶,用力掷在地上,蝴蝶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就再也没能飞起来。
只听伊禾高声怒斥:“你凭什么也叫姑姑!你不过是罪官之女,我父亲可怜你才将你送入宫中!你往后离我姑姑远一些!”竟隐隐有几分歇斯底里并着委屈。
伊禾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之处,可她仍然将头昂着望向别处,不再言语。
吴忧听罢,如五雷轰顶一般怔在原处,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一年以来,她自认处处忍着让着,伏小做低,这是她该做的,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伊禾,遂面上发红,似要将头埋进尘埃里,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响。
今日适逢江子羿领着江疾去找伊束商讨要务,江疾少有不用当值,不免肆意妄为,在宫内施展轻功,早已将江子羿甩在身后,他并未窥见事态全貌,只是方才伊禾骂人那一幕他尽收眼底。
不由得自心底生出一阵恶寒,他从前不喜伊禾,只因她父亲是伊尹,她受了迁怒,如今不喜她,是因她趾高气昂,没有自知之明。
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用鸡毛当令箭?
江疾从宫墙跃下,稳稳落到二人中间,伊禾年纪与江昭相仿,又是女孩,身量小他不少,被紧紧的拢在他的身影里,只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
“我瞧吴忧妹妹比你强太多了!你说她的身份低微,那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为何入住高泉宫,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江疾脑子一热,也顾不得风度,几句话直刺进伊禾心底。
伊禾本就被她吓得不敢言语,此时又听他说这番话,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母亲的出身低贱,当下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我要告诉姑姑!”
她自认方才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运气不好,捉不到想要的蝴蝶,一时心中委屈,才口不择言的说出那番话来,那些对吴忧来说,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事实罢了,却不料江疾全然不顾及太后的颜面,拿她的身世做文章,讽刺她,她绕是再要强,也再忍不住了。
好巧不巧,江子羿方才追赶江疾而来,还未走近,就听见江疾呵斥伊禾,遂从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也顾不得前因后果,便快步赶来,还未开口,又听江疾对地上痛哭的伊禾怒斥:“不许哭!”
伊禾一愣,张大了嘴,惊恐呆滞的望着江疾,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又哭了起来。
这小子倒是不吝,竟促狭到不容小姑娘家哭闹,只见江疾又要开口,江子羿大步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将他揪到一旁,“你给我闭嘴!”说着就蹲下身子去安抚伊禾。
江疾自知大难临头,伸手按住欲上前解释的吴忧的肩膀,对她使了记眼色,低声道:“不必担心。”了不得就是打他十杖,有何可怕?
江子羿闻声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江疾读懂了他的嘴型,在说“老子待会儿再收拾你。”遂推到一侧,低头不语。
“伊禾,江疾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必害怕,我会还你公道。”江子羿温声安抚着,伸出手替她拭去眼泪,他静静望向伊禾,想起伊束曾说,伊禾与她年幼时相像,又说她曾被兄长欺负,便在脑中遐想,伊束小时候是否也会这般崩溃大哭,惹人怜爱。
伊禾听江子羿如此低声下气,自觉寻到结实的靠山,便不再放肆,渐渐收敛了眼泪,埋着头怯生生的抬眼瞧了一眼江疾,很是害怕的模样。
江子羿见状,又对她道:“乖乖,回去找姑姑吧,江疾有我替你收拾。”说着,他就将伊禾从地上拉扶起,自己也跟着起身,将她护在身旁,撇了江疾一眼,仍是不知悔改的模样,只负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道歉!”
江疾闻言,提步走近伊禾,伊禾身子轻颤,被江子羿察觉,遂用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江疾忍不住轻嗤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躬身作揖,道:“江疾言语多有冒犯,望伊禾姑娘恕罪。”
伊禾并不做声,只是抬头望了望江子羿,只见他轻笑着说:“你可以不恕他的罪过。”
吴忧不忍江疾为他委屈,闻言,鼓足了勇气行至江子羿身前,猛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倒把江子羿吓了一跳,只问:“小姑娘也有话说?”
“公子容禀,今日之事皆因吴忧而起,若要道歉,也该吴忧对伊禾姐姐道歉。”吴忧话到此处,伊禾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被江疾盯得发慌,只见江疾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掷地有声的询问:“姑娘到底恕不恕江疾的罪?”带着威胁之意。
江子羿自然能察觉出事出有因,但江疾到底往后是要做一国之相的人,遇事如此失格乃是大忌,一定要改,再者伊禾到底年纪小,又是伊束的亲侄女,纵然忍让她几分,也没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伊禾并不松口,江子羿仍然的盯着江疾,并不理会吴忧的话,只道:“江疾随我去高泉宫。”又对吴忧道:“起吧。”
吴忧只得起身,眼中立时蓄起一池秋水。
众人行至高泉宫,伊束正在殿中查阅典籍,见江子羿牵着伊禾,惊得直呼其名:“子羿!”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江子羿并未行礼,而是放下了伊禾的手,将吴忧遣到别处,只听他道:“进来。”江疾便从殿外进门,道:“见过太后。”
“这是?”伊束被闹得云里雾里,便忘了叫江疾起身,见他面无表情,她无法推测这三人间发生过什么。
“江疾方才冒犯了伊禾小姐,前来请求太后谅解。”江疾上前说明了方才之事,独独隐瞒了伊禾欺负吴忧那一节,他虽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伊束的眼神正在慢慢变化,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直到这时,伊禾才又流下两行情泪,见姑姑向自己招手,巴巴的扑进她怀里。
伊束对此大为光火,先是招呼江子羿在一旁落座,又拍拍伊禾的背以示安抚,这才应江疾的话:“小内侯出身高贵,乃宗室嫡系,自然有盛气凌人的资格,可生而为人,都是第一回,又何必将出身看得太要紧呢?”
她知晓江子羿对此事的态度,自然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这样戳江疾的肺管子。
江疾咬紧了牙,道:“太后此话不错,江疾一介武夫,不懂这个道理,望太后海涵。”
“项家姑娘信佛,想必这一年多来你也读了不少的佛经,难道竟未看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伊束并不理会他那口服心不服的话,只是一味逼问他。
这《六度经集》中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也是项琪入宫时讲给伊束听的,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修行,瞧见一雄鹰捕食鸽子,佛祖心中不忍,将鸽子护在怀里,从手臂上割了一小块肉喂鹰,鹰却说:“如此一点肉,只怕不与鸽子对等罢?”
佛祖遂将鸽子与肉放在天平两端,果然,肉不如鸽,佛祖见状,又割一块,份量仍然不够,如此重复几回,直至佛祖跳上天平,两端方才平等。
佛祖是一条命,鸽子也是一条,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前人也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江疾又凭什么,要用出身这样飘渺无状的东西,折辱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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