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却叹伊束已不如从前那般好糊弄,要将孩子托付与她,只得实话实说:“柳湘君。”这是藏香阁曾经的花魁,名声着实不好,伊尹弱冠之年就与其情投意合,曾向父亲提过将她明媒正娶入府为妻,最终落得个惨遭训斥和关禁闭的下场,伊石虽出身低微,可对于这样挂招牌,卖人肉的女性,是接受不来的,这些事伊束都知道,只是伊束从不知他们竟有了孩子。
伊尹在朝中树敌众多,这些年要将他们娘儿俩安顿下来,只怕废了不少功夫,伊束想了想,接个小丫头进宫做伴,到底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是能做主的,遂应了伊尹,可她仍忍不住要叹一句:“花魁不过是供人玩乐之物,兄长莫不是深陷其中了?”
“你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伊尹揶揄道:“当真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了。”伊尹生性薄情寡义,可却容不得旁人说柳湘君半句坏话。
伊束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全是父兄与江子羿叔侄俩给的,算不得她自己的本事,见他恼怒,也就不再与他唇枪舌战,转而问道:“那兄长如何打算?”
“她总是要长大的,成日窝在我置办的小院子里,只怕人长大了不中用。”伊尹三言两语道明了女儿自小的成长环境,见伊束一阵沉默,似动了恻隐之心,这才又开口:“我不能给她母女俩名分,便只想着将她送进宫中,在你身边呆上几年,往后也好许个好人家。”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无论如何,他是不愿女儿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磋磨时间的。
伊束听罢,十分明白他的用心,自己身居高位,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见他苦恼,止不住劝慰:“兄长这些年辛苦了,我会尽力补偿她的。”若是出身不好,在宫中与宗室的孩子们相处几年,或许能填补自身的欠缺,伊束如是想着,已有了一套说辞将她送去长安宫听江子羿授课。
“不必如此。”伊尹能明白他的意思,若将孩子与江疾他们放在一处,他不能放心,他做过的事,他一刻也不敢忘,他曾有悔过之心,可他清楚江氏若查明真相不会善罢甘休,有时候一想到女儿现在的处境,他是很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样的话的。
伊束点点头,道了句好,就与兄长继续交谈这孩子的情况,秉性。
午后,微雨过后太阳又从云间探出头来,斑驳洒下几道光板平铺在青石板路上,小姑娘兴致勃勃,对宫中这一切都异常好奇。
之桃领着她行至冷水湖畔观赏游鱼,将将在长堤上行了几步,就见江子羿抱着江昭正给鱼喂食,有说有笑,一副慈父孝子状,之桃原想退回去,却见江子羿已经瞥见她们,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长公子。”之桃拉着小姑娘一道,低眉顺眼跪在叔侄俩跟前。
江子羿放下江昭,道了声免礼,继而打量这怯生生的小姑娘,倒是觉得她与伊束眉眼间有几分相似,遂问:“这是你家小小姐?”江子羿自觉这话问得奇怪,伊尹又不曾娶亲,这小姑娘能是哪来的呢?
之桃未得太后吩咐,不敢贸然说这孩子是她侄女,只听着小姑娘自报家门:“回禀大人,我叫伊禾。”她入宫时伊尹就曾提醒,摄政王与皇帝要比她姑姑更加厉害,即便害怕他们,也只能将他们所问之事如实交代,不可自作聪明。
江昭抬头望了江子羿一眼,知道他还未明白伊禾应当是伊尹的私生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继而望向伊禾:“你父亲可是伊尹将军?”
“是。”伊禾强装镇定的回了话,江子羿这才反应过来她不体面的出身,顿生怜悯之感,复摇摇头,询问之桃:“怎么不见太后?”他实在很想知道伊束如何安置这个孩子。
之桃一向明白太后的心意,听他问起,不禁喜上眉梢:“太后在宫中与将军谈话。”在中北,一向只有公室子弟才能被称为公子,从前在将军府中他们是不讲究这一点的,但年宴上江沛指责伊束之后,将军府上下就都改了口。
江子羿微微颔首,见江昭对伊禾有些好奇,本想让他领着妹妹去四处逛逛,想了想她父亲伊尹,只得作罢,笑道:“昭儿随我回吧,让之桃领着小姑娘在宫中玩儿会。”这话倒是很给太后脸面。
江昭会心一笑,知道他在这,她们都畏手畏脚的,遂点点头,“若有需要,找王玉安排就好。”语毕,随江子羿一道回了长安宫,走时他就在心中盘算,年前江疾与他讲过太后对公叔的心意,按着江疾的话说,如今这个小丫头进宫,又是伊尹的孩子,往后用处可大得很。
为了报仇,何人不可用,何人不可弃。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用了两个梗,美人鱼和表情包的。
希望能博大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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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闲谈
叔侄俩向前行了几步,伊禾定定望着江昭的背影,他们看到他与生俱来的那几分震荡天下的王气,满心皆叹,他能做这天下之主,除了血脉,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的。
小姑娘想事简单,只会一味在心中美化合眼之人,却不曾想就这十来岁的黄口小儿,再有本事,终究有他做不成的事。
忽然,江昭回头对伊禾笑了满眼,令她心头涌起一阵暖意,连终日惶惶不安的心也捎带着轻松几分,伊禾埋下头,掩着笑意,只见江子羿用手抬着江昭的下巴,将他拧去向着前方,令人忍俊不禁。
叔侄二人又向前行了几步,江子羿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行了。”江昭才意犹未尽的随他一道回去。
待叔侄俩走远,之桃才带着伊禾在园中走走看看,小姑娘初次离家,很是兴奋,二人直逛到夜幕降临才回到高泉宫,伊束瞧着跟前的伊禾,有怜爱,想与她亲近,却不喜悦,她原想让伊禾与江昭他们一同听课,但兄长对江氏心存防备,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她便只能另想办法。
伊禾要在宫内长大,却要避开宗室子弟,当真令伊束头疼,她甚至觉得这是兄长给她的惩罚,同时,她也体会到了江子羿面对那兄妹三人时的绝望与无助。
细细算来,入宫将近一年,她除了每日翻看奏折,旁的事竟连半分主动权也无,好在今日之桃说江子羿对伊禾未有不满,若他不背后使绊子,倒是少了个大麻烦,可一想到江昭与江疾,伊束就又忧心起来。
他们是两颗黑芝麻元宵成精,表面白白糯糯,人畜无害,可一切开,里边儿都黑得掉渣了!最可恨的是,她对这两个小子没有一点办法,她也很清楚,她与江氏众人立场相对,谁对谁错无从决断,更要紧的是,她忽然明白,若想护住父兄,就只能手握实权,从前她想的两头敷衍之策,只能粉饰太平,哄骗自己罢了。
而今伊禾养在高泉宫,她能做的也只有事事留神,不叫他们有亲近的机会,思忖半晌,伊束还是想征求伊禾的意见,从前她就是少了这样一个能自己选择的机会,否则不会有今日之事,遂问:“你是否有大志向?”
伊禾能明白她的意思,琢磨了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她在伊束跟前坐下,点了点头,道了声有。
伊束叹了口气,心终于沉了下去,将话说开:“原本姑姑只愿你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既有争心,想为自己谋个前程,那我就尽力为你架桥铺路,如此可好?”她想,伊禾与兄长如出一辙,当真是女儿肖父。
“好,伊禾谢过姑姑。”小姑娘恭敬行了一礼,不禁想到父亲刚提此事时,她是不愿离开她亲娘的,可她在花楼住着,平日里同窗厌弃她出身低,对她百般刁难讥讽,她若想摆脱,就不得不走,而让她更坚定要为自己谋划前程的是,今日见了江昭,她不知如何形容江昭跃入眼帘之际的心头一紧,只得自顾自的想,也许这是一眼万年。
伊束点点头,这才认真打量起她来,先前看的是皮相,这会看的是神韵,她却没由来的从伊禾身上看到一股韧劲,像极自己,野心勃勃却天真太过,再谈脾性,是像极伊尹的,不甘命运又懂收敛,又想到她娘这么多年不求名分却能收住男人心,可见是聪明又有些本事的。
更深人静,伊束已在侧殿睡下,想了想兄长与伊禾的话,打定了主意遵从侄女的意愿才合了眼沉沉睡去,她只期盼兄长眼下别扰江子羿推行法治,推行科举,其余一切好说,倒不是为着江子羿难对付,而是她想多学习经验,就得看到他能将一件震动全国的政策推行下去,这其中是如何谋划的。
三月初三,春风拂面,天色放晴,北京城一片宁静祥和,江昭刚在长安宫内用过午膳,正翻阅奏折,就听斜靠在案前的江子羿问道:“你与江疾在打什么主意?”这是他近一月来的最大疑惑,这兄弟俩对伊禾未免太殷勤了些。
这一月来,伊禾虽与他们不在一处学习,可闲暇之余,江疾没少带着她四处闲逛,小玩意儿更是一茬接一茬的送进高泉宫,累得伊束找他谈话,言明江疾此举逾矩,不可再行,表明了她们不欲与宗室子弟交好之心。
江子羿听后只觉扫了面子,为了弄清江疾是否对伊禾有意,也曾观察伊禾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最终却觉得这孩子着实不讨人喜欢,聪明懂事是真,可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江疾生性飞扬洒脱,若喜欢这样性子的姑娘,倒真是奇事一桩。
江昭被问得愣住,停下手中笔墨,抿了抿唇,应他:“不过是堂姐口不择言,堂兄唯恐她心里委屈,送些东西叫她别挂在心上罢了。”江昭所言属实,当日江静娴见了伊禾,不满她畏首畏尾的样子,出言奚落,好在江疾及时制止,否则更伤人的话只怕她也能说出口,但他与江疾向伊禾示好,不为此事。
“她说什么?”江子羿不解,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怎会如此看不对眼,况且静娴向来是个假小子,最好与人相处,若说刻意为难,倒不至于,于是觉得此事必有端倪。
江昭听他这样问,只能实话实说:“孩儿与堂兄到时,只听堂姐骂她野丫头,是青楼女子所出,不懂规矩。”江静娴当时虽有意这般骂她,可却并未说出口,这不过是江昭心里的实话。
江子羿皱了皱眉,不知江静娴从哪里听来这些闲话,当真叫人气绝,江昭见状,仍有样学样,从龙椅上起身,指着空气道:“竟敢以下犯上,给我拉下去!掌嘴!”
“都给我拉下去!掌嘴!”
“通通掌嘴!”
听到此处,江子羿忍不住开了口:“你后来可问过她们因何事起的矛盾?”他是不相信,江静娴会这样仗势欺人,她是胡姬所出,应当最能体会这种痛楚。
江昭听他如此询问,心中叹道公叔没被美人计迷失心智,真是可喜可贺,不禁哑然失笑:“您猜怎么着?”如此小事,还不忘与他卖个关子。
江子羿用手将奏折往江昭小腿一拍,“实话实说!”江昭往左边一跳,恰好躲开。
“堂兄问伊禾,她说不知堂姐为何对她颇有恶意,旁的一句没说。”这句也是江昭自创,伊禾所言虽有这个意思,却全然不是这样说的,江昭顿了顿,嘴角浮上几分笑意:“而后我问堂姐,她说伊禾抢她东西。公叔说说,她们谁真谁假?”其实江昭心中早有定论,此时询问江子羿不过是为提醒他,这伊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年纪虽小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按着伊束的性子,此事若是静娴失理,她是定要为侄女讨个公道的,而今她不声不响,算是侧面证实了江昭的猜想,江子羿想着,江疾三兄妹年纪虽小,可却是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成人战场,哪里会看不穿伊禾如此低级的技俩,遂劝解道:“小姑娘家的事,你与江疾别掺合。”话说分明,他不愿去评判这谁都没理的事。
江昭点点头,道:“公叔,孩儿有一事不明。”他与江疾是聪明人,很是明白自己的职责,对于这样的事当然只是表面关心,只是近来他越发不安,瞧着伊束一心一意处理朝政,他能感受到手中的权力正在一点点流失。
江子羿抬头,见他愁眉苦脸,才察觉到有些不对,“何事不明?”
“为何要对太后放权?”酝酿半晌,他终是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在他心里,江子羿应当防备伊束,与他亲近。
江子羿很清楚江昭的意思,若一开始就不对她放权,那十年后也就谈不上收权,等于让她做十年摆设,他摇摇头,将江昭叫到身前,用手轻弹他的额头,为他拆解:“你近来因何恼怒京兆府尹刘锦不为你所用?”
对于刘锦,江昭着实无计可施,“他一心一意效忠伊石。”
“刘锦与伊束有共同之处,你可知是什么?”江子羿见他摇头,又笑道:“若是江疾在这里,一定能回答这个问题。”谁知,他话音未落,就听江昭应道:“他们都效忠将军府。”江昭定定望着江子羿,只等他公布正确答案。
“说得没错!”江子羿先行肯定了他的说法,接着道:“你想动刘锦,却不能动,与你想动太后,也不能动,并无区别。”刘锦是伊石亲信,若过早动了他,只怕将军府防备,江子羿并未将话讲明,是因为他已看到江昭对此事了然于胸,“将权放给太后,是为安抚伊石,我教伊束理政,一为博得她的信任,二为用她敷衍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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