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袋比比多味豆,笑了笑,问那位女侍者:“我不会吃到呕吐味的豆子吧?”
女侍者捂着嘴笑,连连摆手,向她解释道:“不会,这是麻瓜世界特供的,都是正常的水果味。”
谢宜珩礼貌地向女招待说了谢谢,提着那袋多味豆走了。
到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午餐,谭向晚在阳台上浇花,听到开门的声音,走过来,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好整以暇地问她:“又喝酒了?”
谢宜珩不可思议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肩膀,确定身上没有一点酒味,瞪大了眼睛问她:“不是…我没喝伏特加啊,就喝了一杯啤酒,这是怎么闻出来的?”
其实谭向晚确实不知道,她只是习惯性地钓鱼执法,没想到百试百灵,她看着面前一脸问号的单纯孩子,叹了口气,说:“我诓你呢,谁晓得你这么快就招了。平常没事就少喝点,又是喝酒又是吃药的,你奶奶知道了还不得急死。”
谢宜珩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一筷子青椒牛肉,满不在乎地说:“奶奶比我还酒鬼,她以前还为了能在睡前多喝一杯红酒,跟爷爷吵架呢。”
家族渊源摆在这里,谭向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喝酒又赌博,谢宜珩,你要是个男的准是花花公子。”
“我倒希望我是个男的。”谢宜珩正在给亨利发消息,委婉地传达了自己周一想请假的意愿,突然看见上方跳出来一个横幅提醒,她点进去看了才发现是威拉德给她发的邮件,气焰嚣张地质问她考虑得如何了。
她一下无名火窜起来,直接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了桌子上,扒了一口饭还是不解气,恨恨地骂了一句:“混蛋。”
谭向晚看她要造反,立刻弹她脑袋,板着脸地说教:“不许骂人。”
这下力道不轻也不重,谢宜珩“哎哟”了一声,把手机屏幕给她看,小声嘟哝着:“关键是威拉德真的很过分。”
谭向晚看完那封长长的邮件,想到她做完问的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嗤了一声,说:“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赞同。”
谢宜珩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最近的工作确实太累,亨利通情达理,很大方地给她批了五天的假,并且遗憾地告诉她,他打算做心脏搭桥手术,下个礼拜就不来了。谢宜珩人道关怀了一下老教授,在家里天天游手好闲。第二天的时候谭向晚就看不下去了,把睡懒觉的谢宜珩从被窝里拖出来,毫不客气地问她:“真辞职了?打算找个你爸的世交家里的儿子嫁了?”
谢宜珩一头雾水,又没胆子对妈妈撒起床气,只好一边揉眼睛一边解释:“不是,周五就回去上班。”
谭向晚被她逗笑了:“你周五回去就是周六了,上什么班?”
谢宜珩趿着拖鞋,慢吞吞地下楼,说:“态度最重要。”
谭向晚督促着她乖乖地吃了早饭,喝完了一杯牛奶,就打算去大学里上课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你爸周三晚上回家。”
谢宜珩一下子激灵了,十分的困意跑了十二分,立刻拿起手机开始订机票。
她订了周三下午的票,去邮箱找行程确认单的时候才看到了一大摞工作邮件。她和亨利这两天都处于撂担子不干的状态,莱斯利拆东墙补西墙,还是被爱德华辱骂,忙得晕头转向,每天都给她发邮件,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一起搬砖。
谢宜珩算了算时间,好心地告诉老教授自己周三就回来曲线救国了。
莱斯利回得很快,图灵奖得主居然反过来求她,语气还挺卑微:“周二不行吗?”
谢宜珩翅膀硬了,胆子大了,想了想,理直气壮地回了个“不”。
LIGO的消息传递链已然业务成熟,她上午刚给莱斯利发了邮件,中午的时候裴彻就给她打电话了,
谢宜珩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康妮功不可没,问他:“有什么事吗?”
裴彻在电话那头明知故问:“路易莎,爱德华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西雅图啊?”
今天中午阿姨做了她爱吃的惠灵顿牛排和柳橙雪芭,谢宜珩心情不错,相当配合地说:“周三傍晚。”
他“哦”了一声,语气平平:“威拉德下周一就回利文斯顿了,你别担心。”
你别担心。
谢宜珩甚至有一刹的恍惚——她为什么要担心?她告诉裴彻的版本里涉及了托马斯,涉及了GEO天文台,甚至扯到了亨利,唯独把自己摘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没有胆子去问你是怎么知道威拉德来威胁了我,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像短路电流里的保险丝,下一秒就要烧掉。谢宜珩用自己最后的理智来不礼貌地打断他,声音都是颤抖着的,说:“你不要插手,这是我的事。”
裴彻出乎意料地好说话,顿了顿,慢慢地说:“好,我不插手。”
“周三我在华盛顿大学,傍晚正好有空,我可以来机场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回LIGO。”裴彻应该还在忙,电话那端隐隐约约有爱德华的咆哮声。他叹了口气,用那种纵容的,温和的,哄孩子的口气说:“我们可以聊一聊。”
好像在与她有关的事上,裴彻有无数的正好。
谢宜珩握着手机,看着凤尾竹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她迟疑了很久,然后很轻声地说:“好。”
…
周一晚上阿比盖尔带着托尼回了多伦多,谢宜珩在家放空了三天,心情不错,兴致冲冲地开车去机场接他们。托尼两岁多,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会奶声奶气的叫她阿姨。
谢宜珩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阿比盖尔哈哈大笑,亲了一口托尼的脸颊,说:“要叫姐姐。”
把托尼送到了阿比盖尔的妈妈家里之后,两个人难得有空,在市区找了一家新开不久的甜品店,一边吃一边聊天。
草莓冰沙的料很足,饱满红润的草莓表面淋着一层金色的蜂蜜。谢宜珩咬了一口草莓,感受着清甜的香气,问她:“你就留在多伦多了吗?”
阿比盖尔摇了摇头,彩色的头发纷纷扬扬的,颇为壮观。她很笃定地说:“我还要回去搬东西,之后应该也是留在加州工作了吧。”
第40章Mamihlapinatapai(2)
离婚将近半个月之后,阿比盖尔终于反应过来了,开始骂人了:“詹姆斯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他就是背叛了耶稣的犹大。”
她说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不但把自己比做了耶稣,还变相地辱骂了犹大这个犹太人,简直犯了大忌,差点她就能被开除犹太籍。
谢宜珩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我昨天去见了亨利教授。”阿比盖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他问我要不要回去当博士后。”
这个套路相当眼熟。谢宜珩沉思片刻,竖起一根手指,非常确定地说:“他在广撒网,你要小心。”
第二天两个人还是勾肩搭背地去街上鬼混,路过一家理发店的时候,阿比盖尔突发奇想:“我想烫个头发。”
谢宜珩捋了捋她的一缕发丝,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发质都这么差了,还是别打理了。”
阿比盖尔犟起来谁也拦不住,她挺着胸脯走进去,大马金刀地□□坐着,把自己的要求跟理发师仔仔细细地说了。
欲望是会传染的。店里的理发师是个亚麻色头发的意大利男人,花言巧语地蛊惑她:“小姐,您也可以烫个头发。”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边上的阿比盖尔已经兴致冲冲地开始选要烫什么样的卷了。谢宜珩实在不想坐在店里干等着阿比盖尔,这样未免太像阿比盖尔的同性恋人了。于是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了:“我做个护理吧。”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椅子里,理发师往她头发上涂抹浅绿色的膏体,冰凉又粘稠,像是夏天里浓郁的牛油果奶昔。
阿比盖尔的头上铺满了烫头发的圆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那你打算去加州理工当博士后吗?”
“我其实挺想去的,”谢宜珩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她,没想到理发师立刻把她的头扶了回来。她只好目视前方,接着说:“因为我最近在LIGO跟亨利一起做噪声处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这可和亨利一起干活的工作机会啊!亨利教授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大不列颠口音都性感得杀人。路易莎,只有你不珍惜这种机会。”阿比盖尔痛心疾首地拍着椅子的扶手,谴责她:“我可是求之不得,”
一晃过去好多年,阿比盖尔还是亨利的铁杆迷妹,滤镜比伦敦清晨的雾还要厚,谢宜珩当真无语。
她好脾气地对满眼星星的迷妹解释:“因为在LIGO工作真的太累了。”
阿比盖尔怀疑地说:“我觉得你挺享受这种生活的。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怎么说的?痛并快乐着?”
谢宜珩刚要反驳她这根本不是中国的老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哈维打过来的电话。她现在耳朵上还套着塑料的保护罩,实在没办法听电话,只好开了免提。
“路易莎,我已经和爱德华核对完数据了,早上发给莱斯利了,顺便抄送了你和亨利一份,你记得去邮箱里查找邮件。”哈维在电话那头唉声叹气,是典型的爱德华ptsd。这通工作电话还夹带私货,他讲完了数据的事,又找自己的情感导师谢宜珩倾诉相思之苦:“要不我还是不写信了吧?我写了三天了,除了一句阿比盖尔什么也没写出来。”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就没有别的客人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偏偏阿比盖尔的耳朵又尖得要命,一下子就听到有个牛津腔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亨利,对着谢宜珩的方向遥遥地问候了一句:“教授好。”
她撩得太现成,谢宜珩怕纯情哈维在电话那头直接爆了。于是她捧着手机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哈维也石化了。
阿比盖尔还要凑过来对亨利放彩虹屁,谢宜珩赶紧对她挥手,赶跑了这头彩虹小马。
她看着界面一秒一秒增加的通话时间,正欲张口解释什么,电话那头的哈维终于从石化状态缓了过来,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速度快得她都瞠目结舌。
谢宜珩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阿比盖尔说:“那是哈维,不是亨利。”
阿比盖尔神经大条,不好意思地讪笑了几声,厚着脸皮说:“他们两个都是英国人,说话的腔调一模一样。你不能怪我。”
谢宜珩被迫目不斜视,她看不见阿比盖尔的神情。但是既然提到了哈维,她也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去爱一个人,但是詹姆斯不爱我。”她的语气一下子就变了,阿比盖尔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徒劳地掩盖自己的怅然:“也不算不爱吧,只是他辜负了我。我开始讨厌詹姆斯了,不想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如果哈维真的喜欢了我这么多年,那在我能给他等价的感情之前,我不会接近他。”
亨利曾经对谢宜珩说过,阿比盖尔其实是个很情绪化的人。
“你可以说她冲动,但是也可以说她共情能力强。我们都没有办法完全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那天下午老教授刚刚知道了阿比盖尔要结婚的消息,在办公室里跟埋头改论文的谢宜珩闲聊:“她是个很善良的好孩子,所以我尊重她做出的一切决定。”
…
阿比盖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疲倦又轻柔,像是老人满是褶皱的手抚着猫的柔软皮毛:“我很清楚辜负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不会去辜负别人了。”
直觉告诉谢宜珩,恋爱脑的阿比盖尔应该在哭。可是理发师还是牢牢地摁着她的头,余光里只有那团五颜六色地头发,最后她轻声说:“好。”
…
周三早上,谢宜珩七点就起床了,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谭向晚早上会在露台上做瑜伽,她弯着腰拉伸,看着谢宜珩绕来拐去比缉毒犬还忙,终于忍不住问她:“找什么呢?”
“我和阿比盖尔高中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谢宜珩在柜子里翻来翻去,逼仄的空间里有很古老的木头味道,她半个头探进去,好像被关在了中世纪的棺材里:“我昨天跟阿比逛街去了,我俩突发奇想,打算怀念一下青春。”
谭向晚右腿弯曲着,头也不回地说:“这些照片你应该都带去加州了吧?你当时不是装了三个大箱子么?或者去三楼的书房看看,我记得那里还有你的一个箱子。”
谢宜珩应了句好,麻溜地上楼去找了。
三楼的书房里很多都是谭向晚的矿物标本,高高低低地摆了一架子,谢宜珩敛声屏气,生怕不小心磕坏碰坏了。
棕色的箱子堆在角落里,上面照例贴着厚厚的胶带,她找了把刻刀干脆利落地划开。毕业照放在最上面,是春天的时候拍的。阿比盖尔刚染了紫色的头发,脸庞也没有现在憔悴,搂着她笑得很开心。
谢宜珩看了一眼,把照片放到一边。箱子的底部是她高中时候的笔记本,墨绿色的麂皮封面边角泛着灰白,里面的纸页发黄发脆,好像她稍微一用力就会破碎。
她坐在地上,耐心地一页一页往后翻。最后的几页都是大量重复的计算过程,水笔的印子很深,力透纸背,像是监狱里绝望的囚徒不甘心地在石壁上一遍遍刻划着毫无逻辑的数字。
谢宜珩看了很久,像是一尊静止的石像。她太多年没学物理了,这些数字公式陌生又熟悉,某个符号弯曲的弧度正好能和记忆里的片段斗榫合缝地对上,然后一点一点地复苏。
直到谭向晚来敲门,气定神闲地问她:“要走了吗?家里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你了,你再不去机场,错过这班飞机,你爸就要回来了。”
gu903();谢宜珩回过神来,喊了句“来了来了”,随手把笔记本往包里一塞,拎着包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