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下了课之后,谢宜珩笑眯眯地拦住他,问他:“劳伦斯同学,你好。布莱克让我来问问你,下周的实验要不要和我一起?因为下周托马斯请假了,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上课。”
其实布莱克的原话是:“路易莎,你和劳伦斯一起做实验吧。你多教教他,他一个人可能做不好。”
虽然她的措辞相当客气,但是裴彻还是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他摇了摇头,打算直接走掉。
“课上一共就三个学生,学校用正态分布来算我们的绩点。那就是一个A,一个B,一个C。”谢宜珩居然也跟了上来,她走得慢,不太跟得上裴彻的步子。近乎是一边小跑着,一边耐心地给他分析利弊:“我们分开做,就一定会打分,那么缺席的托马斯就是C。但是如果我们一起,这次就算常规上课,布莱克只会按参与分来打。这样似乎对托马斯也公平一点,不是吗?”
谢宜珩停下来,杏眼笑弯了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裴彻又气又笑,尤其是谢宜珩还这么无赖地堵着他:“你也太分奴了吧。”
她一摊手,装模作样的在那里叹气:“没办法,我之后肯定要申请物理专业的。没有大学会收一个高中物理选修课是C的学生进自己的物理系吧?”
她当时的眼睛像金绿色的猫眼石,闪闪发光。说到申请物理专业的时候,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
他思忖了片刻:“但是a-LIGO的精度要求是1E-22,单单是卡尔曼滤波的处理,我认为不足以把精度从1E-21提高到1E-22[2]。”
谢宜珩点点头:“所以肯定还是有别的方面的处理的。”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看文献。这些文献是裴彻之前读过的,或多或少做过些标记。有了这些标记的指引,谢宜珩看得很快。
裴彻手头上的论文很快就写完了,毕竟本来也只差了个结尾部分。他保存完文档之后,并没有急着合上笔记本电脑,反倒是静静地看着谢宜珩。
她一直在读那几份文献,不时地圈圈画画,把一些重点和关键地数据标记出来。低头的时候,睫毛是微微颤着的。
安静又压抑,连她今天说得那两声谢谢也都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规矩得无可挑剔。
但是这不是他认识的谢宜珩。
时钟渐渐往五点的方向走着,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阴影吞噬了大片的角落,隐隐只看见桌椅的轮廓边角。四周交错着深不见底的阴影和朦胧的黄昏光线,物体的边缘都被不同程度的模糊了。他一直在看谢宜珩,她伏案读书的样子和少时在实验室的身影渐渐交叠在一起。
庄周梦蝶。
他一时恍惚,光影交错间,分不清究竟是少时的自己做了个如此荒唐可笑的梦,梦里的自己和谢宜珩居然走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结局;还是在波士顿的岁月,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第8章重逢(3)
谢宜珩把准备的方案完完整整地给裴彻讲了一遍,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还是停顿了一下:“具体的对目标位置的估计,还是需要根据激光干涉仪的设备情况来定的。”
裴彻听懂了她的意思,一看表已经快五点了,爱德华应该已经下班了。他指指表,无奈说道:“有点晚了,爱德华和亨利应该都已经走了。”
“没事,不着急的。”
整个物理界争论了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的引力波堵在她前面,一个LIGO最初步的重建方案拖上一天就是小事一桩。
裴彻歪头看她,“那今天就先这样了?”
谢宜珩把整个计划的方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差错之后点点头:“差不多了。”
“那我之后需要和爱德华对接吗?”她弯腰整理资料,把三份数据分门别类地收好,抬头看裴彻:“还是继续和亨利一起工作?”
裴彻摇摇头:“不需要,爱德华不会插手这些,而且他本来就只打算完成整个方案的构思,他目前阶段的工作其实已经结束了。至于亨利——他和爱德华应该要去利文斯顿一趟,最近可能都不在帕萨迪纳了。”
谢宜珩茫然地眨巴眼睛,仔细回忆着亨利的邮件里有没有提过这件事。
见她不解,裴彻补充解释道:“LIGO就在利文斯顿。他们要一起去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因为亨利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根据天文台的实地情况来完成的。”
“但是亨利没和我说过要去利文斯顿的事啊。”
这下轮到裴彻用奇怪的目光看她了:“你不用去。”
“所以,”谢宜珩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被骗了,“我的工作是和亨利彻底分开的?”
裴彻已经收拾完了,耐心地站在门口等谢宜珩理包。听到那个沮丧的反问句,他笑了笑:“是啊,你和我才是同事。”
和罗伯特相处的太久,他差点脱口而出“下属”二字。但转念一想,谢宜珩不是罗伯特,到底是机器学习这个领域里出类拔萃的工程师,根本不是来端茶送水混教授的好感的。爱德华和亨利一起请她过来做机器学习的技术指导,他给她当下属还差不多。
谢宜珩闻言,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叹亨利的气,还是他的气。
裴彻没放在心上,等谢宜珩背着包出来之后便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转身,径直往左走,同她道别:“明天见。”
不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再见。
谢宜珩的车停在教学楼左侧的停车场,她转身往右走,也同裴彻道别:“明天见。”
…
谢宜珩刚走了几步,拿起手机给亨利打电话。也不知亨利在忙什么,电话那端一直是“嘟——”的忙音。她打了两个,依旧是无人接听,最后只得放弃。
晚上到家之后,谢宜珩一脱鞋就赶紧跑到客厅,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控诉亨利。她的怨气实在太大,敲键盘的声音响得连房间里的姜翡都听得一清二楚,特地穿了拖鞋出来,好奇地问她:“你这架势也忒吓人了。推特上和特朗普对骂呢?”
谢宜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打字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姜女士,我从来不会因为私人原因使用推特这种社交媒体。由此可见,你非常不关心我的生活。”
好大一顶帽子扣在姜翡头上,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怎么了?”
谢宜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息自己的怒气:“亨利坑我。”
姜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本来以为我是去和爱德华·韦斯一起干活的,就是旅行者一号的那个工程师。”
姜翡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爱德华·韦斯?爱德华·韦斯?这排面也太大了吧?谢宜珩,老天赏你sci呢,你气啥?”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谢宜珩就气得七窍生烟:“是啊,这可是爱德华·韦斯。我本来都幻想好了给我的偶像爱德华天天嘘寒问暖的生活了,结果我今天一去加州理工,合同都签了才和我说,爱德华和亨利要去引力波天文台。我居然是和爱德华的学生一起在加州理工当纯脑力工作者。这和我在Couldview上班有什么区别?”
谢宜珩语速都加快了三倍,“哦,确实有区别。我在Couldview上班只要开十分钟的车,现在我要早起一个小时体验帕萨迪纳早晨七点钟的堵车?”
“嚯,你难道还是爱德华的狂热粉丝不成?”姜翡在她身边坐下来,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别这么功利嘛,去加州理工感受一下世界上顶级的学术氛围不好吗?”
“当然好啊,这哪能不好啊,”谢宜珩朝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齿的微笑,“我的同事,还是我的前男友呢。”
“哇哦——”姜翡相当配合地嚎了起来,两眼开始放光:“破镜重圆?死灰复燃?你昨天那歌没听错啊。小谢,听姐姐的,夏天结束前把他拿下。”
“没可能。”谢宜珩语气平淡,一把推开姜翡凑过来的头。
“怎么就没可能了,”姜翡兴致勃勃地扮演着红娘的角色,“怎么样?今天接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他有请你吃饭嘛?送你回来了吗?想不想和你约会?”
谢宜珩揉揉太阳穴,把刚写完的邮件发出去:“什么都没有,只是很普通的同事关系。”
姜翡不死心地继续怂恿她:“那你约约他,你主动一点。”
十六岁的谢宜珩敢当着全班的面邀请裴彻一起做银镜反应,也敢在圣诞晚会上拦下他,对笑着他说:“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但是现在谢宜珩二十六岁了,年少时的勇气和拗执被磨了个一干二净。过了期的玫瑰干枯凋谢,在角落里安静地被尘土覆盖着。
…
“算了吧。”
“那你还喜欢他不?”
姜翡坐下来,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茶水划入杯盏,空气振动。白瓷杯子里的赭色越来越浓,水流入杯的音调越来越高,空气中竟然有几分莫名的剑拔弩张。
谢宜珩没回答。
姜翡心里也知道插科打诨的尺度,点到为止。见谢宜珩不是很想再深入这个话题,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除了前男友就没遇到别人了?不会吧?”姜翡咂嘴,敲了敲不争气的谢宜珩的脑袋:“一个别的适龄男性都没见着?”
“爱德华七十三岁,亨利六十二岁,算不算适龄男性?”谢宜珩仔细回忆了一下:“等一下,裴彻的助理算吗?挺神奇的,一二十多的小伙子好像是特朗普的铁粉。”
听得姜翡都愣住了:“物理系的学生是特朗普的铁粉?奇人啊这是。”
工作上的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谢宜珩一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已经九点半了。她揉揉眼睛,把电脑合上,准备回房间睡觉。
在床上躺了三十分钟之后,谢宜珩瞪着眼,望着天花板,丝毫没有困意。
失眠是一种生理和精神双重意义上的精神折磨,总是给人以一种下一秒就可以进入梦乡,和现实的残酷告别的错觉,但是一秒之后这一错觉就被失眠者依旧清醒的神智所打破。
到最后也没等来亨利的电子邮件,电话也没回,她开始有些担心老教授了。
直到快十点的时候亨利才给她打了个电话,向她道歉。老教授在电话那头解释,不是他故意把她一个人扔在学校里的,下午他回了自己办公室之后,突然晕倒了。幸好有学生路过,赶紧把他送到了医院。
谢宜珩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亨利有高血压性心脏病,这几年年纪大了,身体情况越来越不好。她不但没去他的办公室找他,还发了封那么过分的邮件。
她努力忍住眼泪,只是声线里多多少少有些哭腔:“对不起。我今天应该直接过来找你的…我实在不该给你发那封邮件…”
“没事,今天就算你来我办公室,我那时候也早就躺在医院啦。”亨利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她情绪不对,赶紧宽慰她:“路易莎,我最近应该不能回学校了。可能要你和爱德华一起去LIGO了。”
亨利仿佛怕她反悔一般,立刻咳了两声:“我抢救到一半刚出来,特地给你打了电话,马上要回去接着抢救了。我就先挂了,你明天记得去找爱德华。”
这个笑话实在拙劣,她一点都没笑出来。
…
谢宜珩又担心亨利的身体,又被这个引力波探测的项目搅得头昏脑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离开波士顿之后的这些年,不能说过得好,但是也说不上过得不好。工作时遇到的挑剔甲方,无止境的加班,毫无意义的项目方案,近乎是被浪费掉的时间。
确实糟心。
和裴彻的过往也被她尽数梳理了一遍,那些痛苦又迷茫的旧事在无边的夜色里疯狂生长着,将她紧紧地缠绕着,包裹着,最后千万条脉络汇到一起,交织成了她现在无尽的悔恨。
她不知道天亮之后要如何面对裴彻,今天两人只共处了一个下午,她已经觉得很累了。一句不经意的话都能擦到她的伤口,痛得要命。
她本来应该是班就部地在东海岸念完大学,然后读博士,然后变成一位理论物理的研究教授。假如一直从事科研,她的成就绝对不会比裴彻逊色。
而不是成为亨利眼中一个给资本家工作的人工智能工程师。
“明明错的不是我,所有的恶果却要我来承担,甚至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
在过去的十年中,这个借口被谢宜珩一遍遍地使用着。她把所有的错处和责任归咎到别人身上,自己催眠着自己,我是被迫的,我是受害者。她一次又一次地逃避着,忘了这个潘多拉盒子,是她自己打开的。
那场比赛的失利,是她的计算错误,也是她的预判失误。
她是最胆小的骆驼,风暴来临时只会把头埋到沙子里,以此来自我麻痹。她从来没想过要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只是一昧地逃避着现实。
直到今天她与裴彻重逢。他就像一面镜子,把她照得无所遁形,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才是你本来该有的人生。
农历七月十五的晚上,最完满的明月从云海里一点点地窜出来。
明亮,温柔,皎洁。
谢宜珩把头埋进被子里,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悲惨小谢是真的有精神疾病,她不是矫情,她是真的有病。
工具人老教授怒领工资下线
亨利:我不走,你们怎么去利文斯顿谈恋爱?
第9章同事生活(1)
裴彻走出物理系的教学楼之后,又穿过了大半个校园。黄昏时的加州理工格外的静谧,道路两侧栽着高大的棕榈树和橄榄树,夕阳斜斜地打下来,拂下大片大片的黑色阴影。到了哈维的办公室,已经快五点二十了。敲了敲门,哈维却不在。幸好有另外一个教授路过,告诉他哈维可能要处理什么事情,去人事资源部了。
哈维·托雷斯来自于曼彻斯特,是一个非常没有大不列颠风味的英国人。按照家里的安排,他本来的人生轨迹应当一帆风顺。去父亲和祖父毕业的大学上学,毕业之后成为一名牙科医生,然后再进入父亲的私人诊所工作。几年之后娶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士为妻,生两个孩子。等到八十岁的时候,再因为某些家族遗传病去世,就这么循规蹈矩地过完漫长又安逸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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