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因为正在经手的项目里的决策树模型一直不达标,谢宜珩在下班之后又留了会儿。几个人一起埋头苦干到了将近六点,准确率才达到0.97,勉强达到了甲方的要求。谢宜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庆幸这个项目终于结束了。保存完了模型之后,她和几个同事说了再见,挎着包走出公司。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连绵起伏的山贴着地平线,深青色的轮廓隐没在浓烈的缬草紫色的晚霞里。再往上是一层酡红,一层拿坡里黄。最后一抹稀薄的橙色像是融化的焦糖,黏在湖蓝色的天幕上。
加利福尼亚从早到晚都是美的,她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渐地暗下去,才打开车门,准备开车回家。
…
刚一进家门,谢宜珩就看见姜翡在客厅里玩健身环大冒险。屏幕上正好跳出一个大大的“GameOver”,姜翡把圆环状控制器往地上用力一扔,气得跳脚:“我花钱给自己买气受。”
“你上次去健身房也说花钱给自己找罪,”谢宜珩把包随便一丢,去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蔬菜倒是不少,她挑挑拣拣,取了些羽衣甘蓝和秋葵,洗好切碎装在碗里。又添了两勺甜玉米粒,淋上意大利油醋汁。
“又吃草啊,”姜翡打开烤箱,把那份烤好的鸡胸肉递给谢宜珩:“有没有觉得秋葵吃起来真的很像生嚼史莱姆?”
秋葵脆嫩爽滑,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羽衣甘蓝的苦味,偏偏被她说成史莱姆。谢宜珩作势要踹她,姜翡赶紧跑回客厅。
…
等吃完又收拾干净厨房已经八点多了,回到楼上,谢宜珩累得只想睡觉。她瘫在床上,打开手机查收邮件。收发完几个工作邮件,她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趿拉着拖鞋去浴室。花洒开到最大,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像一场热带雨林的冰雹打在身上,肌肤发疼又发烫。
门口的置物柜上放着圆锥型的黑色音响,散发出柔和的暖光,循环播放着小野丽莎的《Flymetothemoon》。唱得又轻又缓,却带着一种温柔的,轻描淡写的渴望,一点一点地坠落到星云的深处。
圆号的音色宽而柔,配合着浪漫到极致的歌词,像是教堂里咏唱着圣歌,抚慰着她疲惫至极的灵魂。
周围都氤氲着水汽,流淌过她的肩颈,再顺着起伏的胸线往下,将她从头到脚,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像是热腾腾的,浓厚的,濡湿的,包罗万象的雾。她难得的想到“Enshrouding”这个词,裹尸布,不是一个好词。
如果水雾是裹尸布,那世间的每个人都是行走的尸体。
她想着想着,自己都开始毛骨悚然。
擦干身体之后,谢宜珩慢吞吞地擦乳液,仔细琢磨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于是她草率地把这种胡思乱想归结于现在正接手的这位素质极差的甲方。
甲方PSTD。
好惨的病呐,无数设计师工程师听之伤心闻之落泪。
她叹了口气,关了灯,摸着黑往卧室走去。不论如何,这个项目的结束就是一件令人敲锣打鼓过大年的事。从床头柜上的药瓶里随手摸了两颗褪黑素吃了,她刚要带上眼罩,手机就“叮——”的一声响了。
非常熟悉的催魂夺命邮件提示音。
谢宜珩挣扎着起身开灯,顺便在心里把这个扰人清梦的甲方骂了一万遍。
点开邮箱,这个发件人地邮箱地址居然是很熟悉的名字。
亨利·索恩教授。
亨利是她博士时期的导师,一个相当老派绅士腔的英国佬。多伦多的冬天来得早,到了十月这个时候,索恩教授的绅士三件套上手了。烟斗,手杖,披风缺一不可,配合着他那双凯尔特人的深邃蓝眼睛和性感到开口即杀人的纯正英腔,把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子迷得嗷嗷叫。
连她当时的好友阿比盖尔都曾经大放厥词,要是亨利年轻三十岁,阿比盖尔愿意上九天揽图灵奖下五洋发sci,只为获得教授的青睐。事与愿违,对这个英国老头的魅力视若无睹的谢宜珩反而成功博得了五十九岁的索恩教授的欢心。老教授确实对她很好,给她又指导论文又介绍实习,每逢感恩节圣诞节还要请谢同学吃一顿饭。她相当受之有愧,甚至开始觉得这个英国佬对她有点意思。
后来这件事讲给姜翡听的时候,姜翡拍着她的肩膀沉痛惋惜道:“谢同志,你实在太缺爱了。一个师长对晚辈正常的关心,你都能想到这种歪门邪道上去。”
谭向晚和亨利是同事,春节包饺子的时候特地嘱咐谢宜珩给亨利带一份,作为白蹭了两顿饭的报答。谢宜珩本来还在犹豫亨利会不会不吃饺子,毕竟她从来没见过亨利吃中餐,最后还是给他带了一份。亨利当时还在办公室里批论文,看到饺子的时候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她才知道英国老绅士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亨利·索恩是一名同性恋者,二十多年前他和爱人一起居住在伦敦,收养了一个中国小姑娘,取名叫路易莎。路易莎四岁那年的圣诞节,两人带着小姑娘上街,去中国餐馆吃饭。没想到遇到了枪击案,亨利的爱人和路易莎就这么中枪身亡了。那一顿饭吃的就是菠菜水饺和左宗棠鸡。之后亨利辞去了牛津大学的教职,孤身一人来了多伦多任教。14年英国同性恋婚姻正式合法,可是人已经不在了,这时候合法又有什么用?
她是名也叫路易莎。长得好看又很懂礼貌,很有几分东方乌发雪肤的瓷娃娃的神韵。老教授真真切切地把她当女儿疼,将自己生平所学倾囊相授。谢宜珩也没有辜负亨利的悉心教导,只用了两年就拿到了博士学位。她在博士论文的致谢部分里写道:“感谢我的教授,亨利·索恩,多年来一直向我提供学术上的帮助,包容和理解。他是我无话不谈的挚友,更是值得我铭记一生的导师。”
…
她一看这个联系人立刻精神起来,深深忏悔了自己之前对于教授无故的辱骂。只是这个邮箱地址地后缀并不是她熟悉的多伦多大学,而是加州理工。
她挠了挠脸,也不知道亨利什么时候换了工作单位。
这封邮件非常具有大不列颠特色,开头例行公事一般地问了一遍她最近工作忙不忙,有没有生病,还委婉地提醒她不要跟某些美国佬学坏了。加拿大和英国同属英联邦,是一家人,我们要永远跟着女王走。
谢宜珩一边看一边无意识地点头。
接着说的才是正事,加州理工给了他终生教授的职位,而且这边有一个和LIGO合作的实验室项目。他欣然接受了这份offer,投入了他最看不起的美国佬的怀抱。其实在八月初的时候他就已经搬家过来了,但是之前回了趟伦敦取一些证件和资料,所以才一直没来见她。现在这边已经收拾安置的差不多了。
非常好的实验室项目?熟知老教授为人的谢宜珩眼皮跳了一下。
果然下一段教授的真实目的暴露无遗。他可怜兮兮地说,这里计算机工程学生的数学水平着实堪忧,还不如高一的印度学生,他的项目实在无人可用。正好想到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在帕萨迪纳给资本家搬砖,这位优秀的学生不如燃烧自己,为人类知识的长河发光发热,来他的项目干活吧。
老教授还苦口婆心地解释了一番,加州理工的物理部门,准确的来说是理论物理部门,一直在参与引力波的探测。近几年加州理工和激光干涉引力波天文台,也就是LIGO,达成了合作。如果她有空的话,可以明天晚上一起吃个晚饭,就当两个人聊天叙旧,一起歌颂女王的丰功伟绩。
电子邮件的最后还写了一个大大的“Please”,加了无数个感叹号,看得谢宜珩头晕眼花。
亨利·索恩教授尚在牛津任教时,在机器学习这一分支领域上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从计算机先驱奖到世界人工智能创新奖,世界级的奖项揽了个遍,距离封神只差一顶图灵奖的桂冠。
机器学习在引力波天文学中是极重要的工具,这么想来,加州理工请亨利确实合情合理。
但是看到理论物理和引力波几个字,谢宜珩的眼皮还是连跳了三下。
自从1916年爱因斯坦预测了引力波的存在,将近一个世纪以来,几代的物理学家争先恐后地投身到引力波的研究中来。无数的假想实验和数学论证层见迭出,一个个假设被建立又被推翻。但是仍然有不少的物理学家,本着一腔热血与真理的探寻,依旧执着地在宇宙中寻找着时空扭曲的涟漪。
能参加LIGO的引力波探测,是每一个物理学家梦寐以求的事。她知道亨利找她意味着什么,绝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私下的交情,而是亨利作为机器学习领域最权威的教授对她的学术能力的肯定和信任。
倘若是换了旁的工程师,恐怕都是要哭着去感谢亨利,连连感叹自己是命中有贵人帮扶。
但是。
物理之于谢宜珩,就像是氟利昂之于托马斯·米基利,当初交口称赞她的人们最后全都倒戈相向,用最恶毒的流言蜚语,一刀一刀的扎她。
她在物理这门学科上的跟头摔得太狠,伤口现在还流着新血,实在没有勇气再举起剑来。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英雄主义的忠实拥趸者,避迹藏时地当了学术界的逃兵,似乎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社畜小谢好惨一女的啊!!!!!!!!
我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文章里那些有关物理的科普和介绍有些无聊(挠头),如果大家这么觉得的话我以后尽量少写一点。虽然现在好像并没有人来看????
第3章Whenthesummerends(1)
现在才九点多,老教授应该还没睡。谢宜珩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给亨利回了邮件,两个人定了吃饭的时间和地方,只是她巧妙地回避了是否参加引力波探测这个问题。
这封邮件带来的冲击力着实太大,谢宜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的记忆力非常好。高学鉴赏是她最讨厌的一门课,赏析的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书中都是大段大段冗长又晦涩的古英语独白。她念过两遍,就能背出来了。
遗忘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是良好的记忆力,似乎降低了她的自我保护能力。那些在岁月深处的,早已蒙尘的痛苦过往,她此时才发现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一闭上眼,碎片式的回忆就重新浮现出来,朝她劈头盖脸地涌过来。破碎的场景在黑暗的房间里四处纷飞,交织着,拼凑着,融合成一场极度压抑的噩梦。
窒息。
像是咽喉被人死死扼住,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她还在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这过分真实的濒死体验。
从噩梦中惊醒,谢宜珩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后背被冷汗打湿。打开灯,房间里充满了暖黄色的光线,眼前的幻象迅速消失。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两粒褪黑素。她思想斗争了许久,对睡眠的渴望最终战胜了一切,她刚摸索到装着褪黑素的瓶子——窗外就传来了一声悦耳动听的鹅叫。
…
隔壁是一户德国人,夫妻二人为了哄女儿开心养了两只大鹅。每当帕萨迪纳迎来早晨五点钟的太阳,两只大鹅便开始引吭高歌,以此赞颂太阳神阿波罗的又把光明带来了人间。谢宜珩曾经和那家的女儿认真地交涉过这两只鹅存在的意义,德国小姑娘义正严辞地告诉她,这两只鹅是被精心训练过的,每天早上那些看似魔音入耳的鹅叫其实是在合唱贝多芬的欢乐颂,以慰她的思乡之情。
姜翡当时就站在她们的院子里浇花,两户人家只隔了一层木篱笆,小姑娘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气得直接骂了回去:“贝多芬是奥地利的,他维也纳住了多少年,关你们德国啥事?莫倒贴音乐大师!”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谢宜珩实在不忍心,走到墙边看着姜翡乖乖探出来的脑袋,非常有种兴致冲冲去开家长会,结果自己孩子考了倒数第一的羞愧。她压低了声音,特地用说了一遍:“贝多芬是德国人。”
姜翡的脑袋缩回了墙后,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
队友反杀自己,谢宜珩确实始料未及。她弯腰,摆出自己最和蔼可亲的笑容,继续和德国小姑娘谈判:“那为什么要两只鹅呢?只养一只不就好了嘛。”
小姑娘一幅你不懂的神情,摇头晃脑地给她解释:“他们要唱合声。”
谢宜珩:……
…
谢宜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五点零一分,不由得真心感叹,不愧是日耳曼人的鹅,连准时的习惯都如出一辙。
睡是睡不着了,她极其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了下筋骨,打算先去吃个早餐。
想着姜翡还在睡,她走楼梯的脚步都放轻了几分,没想到才走了三步,楼下的房间就传来一声字正腔圆的京骂,把谢宜珩吓了一跳。三秒后姜翡带着滔天的起床气冲了出来。
看到楼梯上的谢宜珩,她一愣。谢宜珩实打实做了一宿的噩梦,黑眼圈挂到法令纹,脸色难看得要命:“你没睡好?”
谢宜珩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去冰箱里拿了罐苏打水,干净利落地拉开拉环,“噗”的一声,大量二氧化碳涌出,口沿上一圈淡淡的白雾很快消失。
“我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加州理工的实验室,负责机器学习的噪声识别。”
姜翡打了个哈欠,在冰箱里专心找她的脱脂牛奶:“这不是好事儿吗?这比你天天按着甲方要求改模型舒服多了。更何况咱公司有和加州理工的合作项目,你过去就拿双份工资。”
姜翡心满意足地晃了晃好不容易找到的牛奶,对她比大拇指:“你想,你这样就是双份收入没有孩子(DoubleIncomeNoKid)。嚯,咱们小谢了不得,人家是中产夫妻,两个人双份收入没孩子才叫丁克。你一人就能丁克,还是社会学和生物学双重意义上的丁克。”
谢宜珩白她一眼,接着说道:“这个项目是用机器学习探测引力波。”
姜翡把一杯牛奶喝完,舔舔嘴角,继续开始埋头找面包:“就为这事儿你辗转反侧一晚上?你这过了啊。”
谢宜珩也冲她竖大拇指:“连辗转反侧这词都知道,你国学大师啊。”
“别打岔,”姜翡没好气地接着说,“你去做个噪声识别,检验频道,简化数据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一工具人。人家给你数据,你给人家照葫芦画瓢地造个公式出来。直接对着资料做模型,这多好一单子。”
谢宜珩把全麦吐司放进吐司机里,在厨房的储物盒里随手拿了个胶囊,塞到咖啡机里。这个咖啡机的按钮位置设计得诡异,非常不符合人体工学,她每次都要很变扭地把手转过来,才能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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