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大孩子们正堵在门口，搭着肩膀挽着手臂进行新学期的纪念合影。温昔停下脚步，耐心地等到他们拍好，在眼前推推搡搡地离开，让出了大敞的校门，才……他往前踏出一步，又重新停下了。

那些有说有笑的学生们散开之后，有一个人从大门背后走了出来。

暖橙色的黄昏光线让那人的头发呈现出了蜜糖的光泽，纯黑色的耳机衬得他皮肤冷白如同瓷器。迎面而来的人没有丝毫表情，微低着头经过温昔面前，带起一丝凉凉的微风。

温昔站在原地，不太确定地看向那个背影，好在他走到路边就停下不动了。

是红灯。

这个距离的话……温昔试着悄悄地后退了两步，而那人正巧抬头去看马路斜对面的倒计时。

清晰的侧脸映入温昔眼帘的瞬间，他在脑海里迅速对比了几张图片，终于确定——那就是柯向燃。

在任务正式开始之前就遇到了目标本人，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眼看着红灯的倒计时就要接近尾声，温昔紧急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尝试接近一下目标，比对信息以确定情报准确度，并尽可能地建立好感基础。

绿灯亮了，拥挤的人潮往马路对面涌去。

柯向燃带着耳机，无知无觉地走在前面，温昔落后七八步距离，静悄悄地跟着。

据桑老师提供的信息，柯向燃的家离学校不远，因此他一般都步行回去。

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分，今天的报到时间刚刚结束，所以他现在大概率是准备回家。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行动很可能变得毫无意义。分析到这里，温昔开始考虑，用什么方式能跟对方说上几句话。

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为温昔提供了极佳的掩护。

柯向燃始终维持着同样的步速，只是，在路过某个超市的时候，他忽然放慢脚步，转身进去了。

购物？也好，了解目标对象的喜好也是重要的一环。温昔想着，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

柯向燃在超市的货架中间穿梭，左挑挑右拣拣，却全都提不起兴趣似的放回原位。几分钟后，他一无所获地从进来的门出去，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不买东西，却会浪费时间去看。温昔的脑内下载了一条全新的情报信息。

没想到这并不是结束。接下来，柯向燃呈现出了更多在前任老师们的情报资料中从未出现过、令温昔非常费解的行动模式。

明明好好地走着路，他有时会突然脚步一停，扭头看看路边的店面，或者抬头望望天上闪过的飞行器；明明离资料中家的位置已经不远了，他却非要绕一个弯，走过公园边、商业街、甚至菜市场。

资料说他没有朋友。温昔边走边分析，是打算通过散步消磨时间吗？还是跟家人有什么矛盾，暂时不想回去呢？

不过拖长了时间也有利于他好好考虑。温昔又跟着柯向燃绕到了另一条主干道上，盯着十几米外的身影，他加快了脚步，决定在下一个路口上前搭话。

出乎意料地，柯向燃也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口的拐角。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温昔担心跟丢了，想也不想地疾步走到路口，转弯——

“不许动！”

迎接他的是猝不及防的一声警告，和好几个黑洞洞的……麻醉枪口。

“？”瞬间被防暴机器人包围的温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包围圈的外面，被Alpha警官护在身后的柯以燃扯下耳机，气势汹汹地大声告状：

“就是这个人！——警察叔叔！就是他尾随我！”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他的安全意识比我想象中强很多。”

校长办公室里，温昔喝了一口茶水，平静地陈述。

坐在办公室里等待贵宾降临，却意外等到了警察的电话，不得不拿身份ID去做担保，亲自把人领出来的校长笑眯眯地说：“柯向燃同学虽然留级了两年导致现在还在读高二，但确确实实已经年满十八，是个成年人了嘛。”

被成年人警戒的“可疑分子”本人赞同地点点头，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请问柯向燃是怎么考上这个学校的？”

“没有考呀。”两鬓斑花但头发还很浓密的校长，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用谈论天气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他父亲给学校捐了两栋楼。”

……原来可以这样。温昔心里的疑惑烟消云散，转而问起今天过来的正事。

提到这个，校长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纸质资料，推到了温昔面前：“这是我们学校实习老师的工作内容和要求，你看看吧。”

“……”温昔翻了两页，伸手感受了一下那叠资料的厚度，无声地看向校长。

“不多的。”校长解释说，“除了简单的辅助班主任工作之外，就只剩一些教案书写、磨课教研、听课交流的工作了……哦，偶尔组织一下班级活动，也就一个月一次吧。”

“我只打算给柯向燃一个人辅导。”温昔强调。

“不行哦。”校长依然笑着，语气却毫无回转余地，“如果不跟普通的实习老师一样工作的话，不仅那孩子不会相信你，其他人也会怀疑的。”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温昔回忆起资料中对柯向燃“防备心强”的描述，不禁觉得有点棘手。

但是当老师的时间实在是太不自由了。温昔飞快地思考着其他可行的办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和柯向燃打照面之前，在校门口遇见的那群新生，他瞬间眼前一亮。

“刘校长，”温昔斟酌着开口，“新学期有新生加入是很正常的事吧？”

“……”校长慢慢品出他的意思，惊讶了一秒，随即眼角的笑纹又加深了。

“说好的推荐名额我会考虑。”温昔心意已决，盯着校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把我变成今年的转学生。”

就这样，开学第一天，高二（七）班的讲台上，迎来了一名带着黑框眼镜的转学生。他表情平淡，任由身边的班主任磕磕绊绊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因为身高原因被“无可奈何地”安排到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在其他人好奇的眼神中，温昔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扭头看向身边仅仅隔着一个空位的……任务目标。

柯向燃一动不动地垂着头写着什么，仿佛对身边坐下了一个人这件事毫无察觉。

温昔伸手扶了一下镜框，确定不会被认出是之前的“跟踪狂”，才试着开始打招呼：

“你——”

“啪嗒！”——他才刚刚发出一个音节，那个拥有恬静侧脸的Omega就毫无预兆地扔下了笔。柯向燃不耐地起身，动作粗暴地把桌子椅子用力拖开了半米才重新坐下，自始至终没有看温昔一眼。

亲眼见证间隔从一个空位变成两个空位，温昔人生第一次对说话这件事产生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不过，放弃“老师”，选择“同学”这一角色，在获得更多有效时间的同时，自然也面临失去礼遇的劣势。他很快地调整了心态，在台上老师昂扬顿挫的讲课声中重新开口：

“你好，我是温昔。”

“……”柯向燃充耳不闻，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温昔知道他听得见，也就没有提高音量：“你的名字叫柯向燃，对吗？”

被叫到了名字的柯向燃终于有了点反应，只见他停下手里的笔，本该显得无辜的下垂眼相当不友善地斜睨过来，颇具威胁意味地回应了三个字：

“别，烦，我。”

……没事，早有心理准备。温昔默默地着安慰自己，坚持和那个浑身散发着不愉快的人对视，勉强搜肠刮肚继续开口：

“你长得很好看。”

——昨晚研究的社交技巧提到，夸赞对方的穿着外貌是取得好感的便捷方法，不知道会有用吗？温昔说完，期待地观察着实验对象的反应。

只见面前的Omega听了这句话之后，眼神果然产生了变化，并慢慢地坐直了。

看来有用！温昔大受鼓舞，打算再接再厉。然而，在他下一句赞扬的话想好之前，却猝不及防听到了一声冷笑。

“……？”

温昔疑惑地看着柯向燃从书桌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提到两人之间刻意重重的甩了一下，然后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戴上了。

作者有话说：

柯向燃：日常警戒.jpg

第3章

“任务第二天，无进展。柯向燃今天也戴着口罩上课。”

“任务第三天，无进展。老师发现柯向燃其实没有生病，批评了他。”

“任务第四天，无进展。柯向燃摘下了口罩，但仍然拒绝和我交谈。”

“任务第五天，无进展。柯向燃今天非常烦躁，一度把桌子挪到了最远，在老师的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地搬回，但是在桌边竖起了一堵书墙。”

……

“任务第十三天……”自习课上，温昔翻开本子写下这几个字，扭头去看旁边那一堵严严实实的书墙。

“柯向燃。”他念着躲在书墙后的人的名字，问他：“今天老师讲的你都明白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温昔回头，提笔继续写下三个字：“无进展。”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温昔认真地反省。又一个周末来临的时候，他决定打扰一下桑宛宛。

“——每天都问同样的话也太可怕的吧。”桑宛宛哭笑不得，对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又有了全新的认识。但是以同学的身份出发确实是全新的挑战……她不太有把握地建议道，“不要逼得太紧了，给他一点时间吧。这样，接下来你先不要和他说话，这个月的考试考好一点，让他主动注意到你。”

温昔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接下来一周真的没有再打扰柯向燃，然后认认真真地考了个满分。

老师在台上报模拟考分数的时候，柯向燃第一次主动从书墙边上探出了头，有点意外地看了看转学生。

没想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傻大个，居然这么厉害的。他不太有礼貌地想。

温昔自然不可能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刻。毫不夸张地说，用余光发现柯向燃偷瞄自己的那一刻，他甚至已经看到了任务完成，凯旋回帝都的画面。

久旱逢甘霖般，一个月以来第一次突如其来的进展实在让人欣慰。温昔上台去领回试卷，一边等待柯向燃的试卷发放，一边心里盘算着，这次也许可以成功？

“柯向燃。”终于，老师叫出了这个名字。

身边的人慢吞吞地起身，走向讲台。温昔紧盯着他，意图从表情变化看出试卷的情况。

他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全班同学此刻都停下了动作。

被瞩目的柯向燃走上讲台，接过试卷扫了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叠起来，转身回座，随手夹进书里。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干脆了，什么也没看到的温昔有点失望地收回视线，却正巧看到前面有好几个人刚好回过头去，开始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下意识地又看向身边的柯向燃，却见这人的神态一如既往，正一本一本地把书墙拆掉。

看来真的有可能成功！温昔立刻选择遗忘掉刚刚的微妙氛围，重新开始思考正事。

台上的老师此时开口，让大家放学之前自行完成试卷的订正。温昔趁机试探地低声询问：

“你需要帮忙吗？”

一礼拜没有被这么烦了。柯向燃正在整理书本的手停了一下，回答的态度变好了点，但是依然是一句：“不需要，谢谢。”

温昔提醒他说：“放学之前要交订正。”

“我会查书的。”柯向燃没有看他，收拾好了最后一本书，两人之间的“墙”彻底消失了。

“我教你效率会更高。”温昔毛遂自荐。

柯向燃开始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不用了。”

“可是……”温昔还欲争取，下课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下一节是体能课，一时整个教室都是收拾书本说笑离开的声音。

柯向燃起身，迅速把运动服外套的拉链拉到了最上面，唯恐还被纠缠般快步绕过温昔，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后门。

孤零零一个人被剩在教室的温昔，有些失望地收回望向教室门的目光，重新投向柯向燃的座位。

柯向燃的椅子没有放好，歪歪斜斜地乱摆着，表明了主人离开的迫不及待。桌洞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书本，常用的教材放在桌角，因为刚刚整理过，显得非常整齐。

只有一本书特立独行地摆在桌面正中间，挨着柯向燃的玻璃水杯——就是刚刚上课用的那一本。温昔扫了一眼那本数学书，起身准备去上课。

然而……当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温昔慢慢地转身，有点犹豫地看着那本微微隆起的教科书。

他想起来，柯向燃的试卷就夹在这本书里面。

通过资料，他其实早已拥有柯向燃以往的考试成绩记录，但是由于之前觉得没有必要，加上一直很忙，温昔还没有看过柯向燃的试卷。老师们的试卷分析虽然非常专业，但是那些归纳总结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利用起来多少有些缺乏实感。

上课铃响起。温昔站在原地没动，等到刺耳的铃声彻底消失，身后走廊上不再有任何声音，才下定决定，走向了柯向燃的书桌。

那本教科书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书页之间的缝隙散发着无声的诱惑。温昔回头确认了一眼，终于伸出手，沿着那条缝隙把书打开了。

果然，被叠成方块的试卷就夹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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