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云回望程骄:“酒觞军的统领,传闻间容色艳丽,是个桃花相的年轻后生。”
作者有话要说:断了两天。这两天一直在反反复复地修文。开文的时候虽然知道数据不会很好看,下定决心要沉下心来慢慢写,可还是很难不被数据影响到,会反复地觉得是不是写得不够好,谜团太多,进入剧情的节奏太慢,男主之间的互动一时半会儿没法太亲密起来等等。所以为了一两个收藏的涨落,反复地看,反复地改。
折腾来折腾去,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起来。
其实商别云跟程骄这两个人,在我的脑海里存在了两三年了。这个故事的雏形到完整,也在我脑海里反复演练了两三年。我落笔的时候,只想着,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除了我之外另外的人,知道商别云与程骄这两个名字,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经历过怎么样的故事,只要想到,就觉得隐隐地很高兴。
而现在这样的人已经出现了,而且有这么多。
所以决定不再多想了。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步子,一步步,慢慢把这个故事讲清楚。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陪伴,谢谢你们。
我突然有点矫情,啰嗦了很多。以后没有意外会稳定日更的,爱你们
第21章
程骄木木的,随着商别云的目光望向那个破败的小小寺庙。庙中那个容色绮丽的和尚,即便在追着他们要坠子的钱的时候,也是满口的佛号,让人很难与传闻中那个杀孽深重令神哭鬼泣的诡谲将军联系到一起。
程骄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若真如商别云所说,湛明的年纪,怕也至少有个一百五十岁了。
于是他便问道:“先生与湛明大师的年岁是怎么论的?”
商别云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岁,只知道自己刚成年不久就被送到了军中,是以约莫有个百六十岁吧。”
程骄心中默默:你比人家大了快一百岁,怎么好意思叫人家老东西的?
不过照例是不敢说的,只是问起了另外一件让自己关心的事:“被送到军中的?难道湛明大师的长辈还对人族的战争有企图吗?”
商别云不置可否,抿着嘴唇,迈着步子接着走,可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程骄有些惴惴,心中反复思索自己刚刚那句话是哪里问得不对了。
正闷头想着,差点一头撞在商别云的背上。程骄急急刹住脚下,只听得头顶商别云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他是叫人养大的。”
“湛明大师,难道……也是混种?”程骄绕到商别云面前,声音有些激动。
“不是。”商别云垂眼看着他,“他从记事起就跟几个没成年的小孩子一起,住在一间小小的密室里,有人每日给他们送饭,却没人跟他们说话。小孩子们只有彼此依靠。可每当有小孩子长到成年的年纪,就会有一天开始发烧昏迷,便马上被人抬走,抬走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湛明一直害怕,不知道自己长大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商别云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后来有一天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房子里,有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在服侍他,为他擦身降温,又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黑影里,没露过脸,告诉湛明,他是鲛人,之前那个密室中的小孩子,也都是鲛人。鲛人成年时会进化出名为域的能力,湛明的域很好,是最高级的域,因此可以获得最高级的待遇。”
“那个黑影里的人对湛明很好,湛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美食,也没穿过这么柔软的衣裳。后来湛明被送到了军中,第一役就立了大功——他给军中的哨探挂上了域,提前很久就知道了敌军的动向,将敌军的主力围在山谷中全歼了。湛明很高兴,那个黑影里的人也很高兴,将温柔的女人送了过来,赐给了湛明。湛明很喜欢她,她是第一个对湛明那么温柔的人,虽然不是容色多么美丽的少女,可却像母亲一样,总能让湛明心安。从那之后湛明不管去到哪里,都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后来湛明立的战功越来越多,他也将那个人族的将军杀了,自己取而代之。黑影有些不高兴,可也没将湛明如何。那个时候湛明的那一支军已经有了酒觞军的名头,他离不了湛明。”
程骄默不作声,静立听着。他已经看到了结局的样子,知道这个故事,必当有一个峰回路转的节点。他静静地等着。
“是后来有一天的夜里,湛明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一个人影正立在他的床边,俯下身子对着他的脸,鼻尖即将触到他的鼻尖。湛明惊喝一声,翻身躲开。他是智囊,武艺上并不多精,因而营帐周围一向布满巡逻保卫的军卫,其中不乏武神精锐,是以从未有刺客成功杀进来过。可现下湛明发出暴喝,营帐外却全无动静,就连身旁睡着的女人,也静静躺着,恍若未闻。”
“湛明害怕极了,意识到这次麻烦大了。他向后摸去,摸到了军甲上挂着的短刃,握在了手里,在黑暗中伺机而动。可那人却没有攻来,声音还有些抖,小声说着‘你别怕,你出来,我不害你’之类的话——竟是个女刺客。湛明在心中冷笑,如此拙劣的伎俩。他在黑暗中绕到了声音的背面,举着短刃猛跳过去,短刃切开躯体卡在了肋骨上,湛明在心中庆幸自己好歹算是学过一些武艺,可又隐隐有些奇怪,这刺客的本事竟真的如此拙劣,也不知是如何混进来的。”
“血液喷射出来,淌了湛明满手,他愣住了。战场十年,他闻过不知几千几万人的血的味道,可这个人的血的味道,确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刺客的身体瘫软下去,湛明抱住他的身体,跟着跪在了地上。离开那个密室十多年了,湛明这是第一次,碰到自己的同族。”
“那女鲛还没有死,笑着伸出手来,搭在了湛明的脖颈上,微微向下用着力。湛明身上还沾着同族温热的血,正在发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说些什么,让自己凑近去听。湛明犹豫了一下,虽是同族,可不知她到底为何而来,又会不会有什么阴谋,突然暴起伤人,因而没有理会,将她的手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
“她眼里的光正在流走,见湛明防备,无奈地笑了一下,用气声断断续续说着‘我的域叫关情,没看完之前是不会出来的,你别害怕。’刚一说完,湛明的眼前突然一片白光,他大惊失色,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她的域,正在防备之间,眼前出现了一幕画面,悬浮在一片白光中,湛明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却是前几日,自己为女人过生辰的场景,画面中二人都笑得十分幸福。”
“湛明正一头雾水之间,眼前的画面飞快闪动着,出现了湛明杀死将军时兴奋的样子、第一次打完胜仗被将军夸奖时高兴的样子、第一次见到死人暗自害怕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女人时心动的样子……湛明渐渐明白了,这个域是令你进入幻境,在幻境中,按照时间的久远,令你重看一遍自己人生中有剧烈情绪的时刻,想必营帐外的守卫与自己的女人也是陷入了这个幻境之中,想到这里湛明更害怕了,自己与女人的肉身都在幻境之外,空不设防,若此时还有另外一个刺客隐匿,杀了他们简直易如反掌。湛明发疯一般踢打着,可幻境空无一物,只有眼前的画面,还一幕幕上演着。”
“湛明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此时画面已经演到了他很小的时候,正缩在密室的墙角,有一个小姑娘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块豆面饼子。湛明愣了一下,这个画面已经很久远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总吃不饱,是这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姐姐看自己可怜,总将吃食剩下来,偷偷塞给他。画面又继续闪动着,湛明屏住呼吸等着。如果真如那女鲛所说,看完才能出去,那么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画面安定下来,一群黑衣人围成一个圈,对着圈子中间地上的什么东西说笑着,看不清楚。湛明耐心等着,正狐疑之间,其中一个黑衣人抬起头来,笑着说着什么——是自己女人的脸,她那时候比现在要年轻一些,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与如今的温柔不同,显得十分潇洒干练。湛明微笑地看着画面中的她,还没来得及想这一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见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蹲了下来,一阵凄裂的惨叫声破空传来,湛明呼吸骤然一滞,头疼欲裂,捂住了耳朵。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望向画面,画面中女人倒提着一个小小婴孩儿的脚腕站了起来,笑着与周围的黑衣人说着什么。圈子微微散开了,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赤身的女人,长长的尾环绕一圈搭在腹部,那腹部上有一个横切的巨大伤口,狰狞地翻着,女人,不,女鲛还没有死,眼睛直直地看着天空,尽力往那婴孩的方向看过去,一滴泪直直地滑下来。”
巷中凝固般的沉默僵持了片刻,由商别云打破了:“我这故事讲得这么样?抑扬顿挫起承转合,以后去茶馆说书谋生行不行?”一副十分自豪的语气。
程骄滞了一下:“故事?”
商别云望了望天色:“我也是只不过是听来的,你便也当故事听吧。”
程骄默了一会儿。确实,当做故事来听,还可以骂一骂编故事的人,解完气就好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商别云拽着程骄,又迈开了步子,“后来那支酒觞军凭空消失了,酒觞军的将军与夫人也不知所踪,湛明十几年前辗转找到了我,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他说他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了其他牵挂,只是想知道,那个域叫关情的女鲛,是不是当年给自己豆面饼子的小姑娘,她成年之后是怎么长大的,是怎么找到他,又是为什么找到他的。”
程骄叫商别云拽着,两个人都走得不快,又听商别云缓缓说着,语气平和,声音却如刀锋刻石。
“如果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想必离找到那间密室,也不远了。”
第22章
程骄抬头望向商别云。商别云身量十分高,自己与他并肩走着,个头堪堪只到他肩下,因而这样望去,只能望到他脖颈到下颌的那一道线,紧紧地绷着,显得整个人,十足十的冰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隐隐的深处,程骄觉得这样露出冰冷表情的商别云,反而比混不吝说胡话的商别云,更叫自己熟悉跟安心。他没有去深究这种感觉的来源,只是又往商别云身边靠了一点。
少年人身体的热气隔着两人的衣袖烘到商别云的臂膀上。他往左偏头,看了看程骄。他穿着这件焰色玉流浆的劲装,手脚衣襟都合身,便显出挺俊修长来,整个人如同抽枝的柳条,散出勃勃的生机来,而身上那股子贵气,变更是遮掩不住。
商别云眼神闪动了几下,状若不经意间提起:“我今日带着你在大街上招摇了好一阵子,追杀你的人却全无动静,难道真是只追到酒馆便断了线索?要真是这样,我看你这仇家也没什么本事,不足为惧。”
程骄倒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摇摇头:“在我逃亡的那些天分明步步紧逼,可这两天却风平浪静,好似全无动静,可我总觉得更不安了。”说完抬头看着商别云,眼中满是坚毅,“我也不清楚我那仇家到底是什么底细,不过他若真有什么诡谲的本事,叫先生也无法应付,还请先生不要犹豫,立刻将我交出去。我虽贪生怕死不成器,可先生救我一场,我绝不会为了自己而拖累先生,甚至先生一族。”
商别云盯了程骄一会儿,突然蜷着手指砸了他额头一下,使的力气很大:“废话忒多。”说完直接迈开步子走了,也不等程骄。
程骄捂着额头站了一会儿,看着商别云背着手甩着袖子,走得很慢,背影一片悠闲。他就着手揉了揉痛处,低着头微微笑了一瞬,再抬起头来,便跑了两步追了上去,又走在了商别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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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街巷中绕出来,便又回到了主街上。这次商别云无意拖延,因而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走得很快。有几个摊主店娘看见了他,热情地招呼,却没想到商别云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直直地走了过去。店娘呆呆地收回了手,不由得有些发愣,若不是他身边还跟着那个红衣的小少年,她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与不久前在自己摊位上流连,夸自己的桂花头油闻着香甜的人,是同一个。
刚才那会子功夫,奔丧去了?亏自己还白白送了个香包给他。店娘摔了手绢忿忿地想。如此想来这些俊俏的男人就是不靠谱,翻脸不认人,这么想着,自己家的糙男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憎了。
正想着,一双小手突然从摊面下面伸了上来,小手脏兮兮的,手里捧着一个香包。店娘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卖的香包吗?马上钳住了那双小手,高声招呼起来:“你个小泼皮,贼戳戳的,偷到老娘头上来了。”
四周的商贩行人听到有吵架的声音,马上四面八方地望了过来。
那双小手的主人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夹袄,身上脸上都有些脏,叫店娘抓着手,急得眼睛红了,话也说不利索:“不偷,不偷,捡……捡的。”
店娘劈手将那个香包从他手里夺了下来,翻着看了两眼,脸耷拉下来:“捡的?在哪里捡的?”
小孩儿十分怕她,缩着手声如蚊呐:“我,我家门口。好大一堆东西。我给婆婆看,婆婆说让我,让我将东西收好,在门口等失主。”说着说着,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不想还失主,我捡到就是我的了,香包没用,我想,我想换,换回钱,叫婆婆拿钱买药吃。”
那店娘早认出来了,这香包就是自己送给那俊俏男子的那个,知道他竟把东西都丢下,心里更气了,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那俊俏男子竟停下了脚步,远远站着,看着这边,他身边那个红衣小少爷也一并陪着。
店娘羞恼,说不出口这是自己送给别的男子,又叫人丢了的,便搡了那孩子一指头:“去去去,我看就是你在我案子上摸的,叫你这爪子都给我摸脏了,我还能卖吗!去领你家大人来,赔我东西!”
孩子没想到不但没有换出钱来,倒找上了麻烦,连忙哭着道歉:“对不起,姨姨,我真的是在家门口捡到的,姨姨我不换了,不要钱了,还给你。婆婆病得重,要是知道我没等失主,反而拿着东西出来卖钱,要更生气了。我去给姨姨洗洗,好不好?”
那店娘倒不是真想难为一个小孩子,只是气不顺:“去一边吧,这是香包!洗了还能用?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一边去吧。”
那孩子没口子地一边道歉一边道谢,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走了。
店娘将香包摔在案子上,又狠狠地朝着商别云的方向剜了一眼。
程骄立在商别云身边,看完了这一场。此时开口问道:“先生,怎么做?”
商别云本来没言语,只是背着手看着,闻言倒是有些奇怪地看了程骄一眼:“什么怎么做?”
程骄一愣:“那孩子,那孩子应当是我们放的那户人家的……”
商别云打断了他:“所以呢?”
程骄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那女人也说谎,她看了我们这边一眼,她知道不是那孩子偷的……”
“我与那店娘搭话,本是为了引人注目,是为了我自己;那店娘将香包送我,是图我皮相好,与我说话说得高兴,是为了她自己;我让你将东西放在别人家门口,是嫌抱着麻烦,扔也是扔,不如给人,这也是为着我自己。我们都是为着自己,没有人是为着那孩子生病的婆婆。”
程骄想反驳,可开口却不知道能驳些什么:“可……”
商别云掸了掸袖子,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那香包我一文没花,她给了我,我便替她随手做个善事,可她恼了我,不想给我了,这香包便还是她的东西,她不想拿来做善事,那不也是她的事吗?”
街上的行人见只是个小毛贼被骂了几句,也没吵起来,就没了兴致,都散走了。店娘骂了几句晦气,又开始笑容满面地招呼来往的客人。商别云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对程骄说:“他们人族一向繁盛,病死一个老太太,饿死一个小孩子,还有万万个老太太,万万个小孩子。是以大部分人向来是不在乎的。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当人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程骄张了张口,可对着商别云,却说不出什么来,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路无言,走到家里的时候,日头已近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