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韫衍先回邱府报平安了,而郁颜则是去找郁月打听关于郁白薇这些年的近况。
虽说邱韫衍总也想着陪自家夫人一同前往,却敌不过小姑娘偏要孤身前往的固执。
美其名曰:“真正的强者能够处理好自己的私事。”
邱韫衍:“……”
谁是强者?你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你是吗?我才是!
一年之间,物是人非。
陈旧的药铺像是换了副面孔,全然失了从前的阴森,生意也变得兴隆起来。
指尖推开虚掩着的红木门,郁月正坐在门前,对着前来抓药的仆人,“这是您的药,总共五文钱。”
面纱下的神色彬彬有礼,耐不住一双鹿眼在看见红裙姑娘时恍惚间迟疑了两秒。
“……颜颜?”
郁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一声“月姐姐”叫的讨喜又可爱,听的人心里喝了糖水似的甜。
郁颜乖乖的坐在一边,等着来来往往的顾客散尽,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郁月说了个详细。
信息量过于巨大,郁月顿了几秒,一时竟不知该宽慰还是恭喜。
鹿眼抬起,她看见郁颜正四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药铺,像是在搜寻什么。
郁月抢先一步,“孟婆搬去城头,和她儿子住了,”
“这来来去去的路途遥远,老人家就把药铺留给我打理了。”
垂下头,姑娘的眼底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落寞。
须臾,郁月迟疑地问,“对了,颜颜此次回京是……?”
郁颜仰头,答得利索,“我想接受你的提议。”
“关于郁白薇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短暂的诧异之后,欣慰盈睫,郁月沉浸在找到同僚的喜悦里,紧握住姑娘垂在膝间的小手,“你终于想明白了。”
指尖的温度传过来,郁颜将覆在底下的手掌抽出来,轻轻软软的放在郁月的手背上,握了握。
郁月缓缓道,“你是有所不知……这一年来,郁白薇变本加厉,小时候还只是耍耍小姐性子,现在只要有下人不如她的意,哪怕是芝麻大点儿的事,她也要用鞭子狠狠抽打她们,非要抽到个皮开肉绽才满意。”
“就连穷姑娘都是被迫卖去做丫鬟了。”
闻言,郁颜的面子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郁白薇本不就这个尿性。
郁月没停下,“还有就是……她有喜了。”
长而密的睫毛扑闪起来,频率逐渐加快。
姑娘的唇瓣动了动,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暖风和煦,曾经要她丧子的阴冷妇人形象一幕幕流转于眼前。
粉嫩剔透的指甲不动声色的陷入白皙的皮肤。
郁颜的嘴唇紧抿,呼吸也跟着胸膛的起伏变得急促起来。
唇边勾起一记寒彻的弧度,郁月冷冷道,“而且……孩子还不是邱子墨的。”
似是嘲笑,又似鄙夷,“自己却还美滋滋的以为……怀上了爱人的孩子。”
沉默了一瞬,二人异口同声,“这个孩子,就是第一道防线。”
突破口找到后,郁月挽回局面,她想告诉郁颜,人间依旧还是有美好存在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冥顽不灵,你还记得当年同郁白薇勾结的那个小丫鬟宁翠吗?”
“冷友容从边塞回来,可是帮你把这件事从城头闹到城尾,人尽皆知。”
“她现在倒是变了,”郁月说得专注,“变回了以往的天真烂漫。”
“还和当初那个帮她誊写书信的郁府下人在一起了。”
郁颜侧头,问,“那郁枞还和以前一样整日在酒楼花天酒地吗?”
“他呀?和酒楼中的一个名叫惠子的东洋女子成婚了,想不到吧?”
郁月摸了摸下巴,“想当年……我一直以为惠子喜欢的是邱韫衍呢。”
郁颜吞了口口水:“啊?”
“你想啊,惠子一个东洋人,若不是因爱沦为阶下囚,怎会替邱韫衍打探多年情报?”
“也不知哪个美艳的女子将邱韫衍的魂给勾起咯?”
郁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调侃。
郁颜没说话。
大片大片的绯红色一直从莹白的脖间蔓延到耳朵根。
调侃一个不够,郁月连不在场的那一个都不放过。
“啧,这邱韫衍的魅力也是大,当初京城街头的少女听见他死讯之时,一个个哭得……那叫个梨花带雨。”
顿了顿,她双手撑头,看着郁颜打趣,“我家三妹可要看好自己的夫君啊。”
“小心被人拐跑了。”
兔子急的简直快咬人,跳出来反驳,“我家夫君才、才不会呢!”
唔……应该不会吧?
作者有话要说:邱韫衍打了个喷嚏:何人挑拨离间?
第40章后怕
暂别一年的邱府上下,因二人的出现,一团和气。
错以为二人死讯是真的,别院的下人们瞬间成了无主之仆,纷纷返回邱府。
几经曲折后的团圆。
徐氏和三姨这一高兴,硬生生给做了个满汉全席。
朱唇局促不安的咬着筷子尖儿,琳琅满目的菜系,一时间竟让她挑花了眼。
徐氏依旧热情,打开装着鸡汤的砂锅盖口,便为她盛,“多吃点儿,颜颜瘦了。”
双手接过瓷碗,她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娘。
余光扫到一边空着的两个位置,她抿了口鸡汤,轻轻软软道,“二哥和二嫂呢?”
徐氏忙着替她夹菜,漫不经心,“房里窝着呢……”
将剔了骨的猪小排放入姑娘的瓷碗中,徐氏看起来有些不悦,“真是不像话,郁白薇晕倒需要卧床也就算了,这子墨怎么也跟着瞎胡闹,三弟、弟妹回来也不出来看看。”
邱源小声在她耳边,“这不是被皇上驳回了攻打边塞的奏折,在房里生气呢吧应该。”
徐氏撇了撇嘴,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不过咱家最近这喜事儿还真不少,儿子儿媳大难不死不说,还成了公主了。”
“真是苦尽甘来。”她叹了口气。
冷友容闻言朝着邱韫衍打趣道,“可不是吗?三弟有没有入赘的打算?”
眉梢微扬,邱韫衍面无表情,“没有。”
冷友容顿了顿,“没有?这么说颜颜以后不回边塞做公主了?”
邱韫衍将一块挑了刺儿的鱼肉放入姑娘碗中,下巴轻抬,“不乐意?”
冷友容放下筷子摆手,“当然不是,多了个好闺蜜还不乐意,驸马爷您瞧我这脸上啊,全是光。”
“可都是拜公主所赐啊。”
“不过颜颜,”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友容用手肘戳了戳姑娘,“你就真的忍心放弃万贯家财?留在邱府做个区区三夫人?”
郁颜想也没想便重重点了点头,“嗯!”
睫毛低垂,郁颜慢吞吞的咀嚼着香酥的鱼肉,从脖间到脸颊,都不易察觉的红了个满怀。
夫君在哪,郁颜就在哪。
冷友容收回手,啧了声,“也不知道邱韫衍这穷小子有什么好?”
邱韫衍耳朵尖,“我的好需要让你知道吗?”
而且我什么时候变成穷小子了?邱府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伐?
见冷友容即将炸毛,邱烨又只顾着扒拉碗里的饭菜,郁颜朝她的耳朵根子凑近了些,害羞的小声嘟囔,“你不懂,我夫君什么都好!”
语毕,小脑袋慢慢挪开,悠哉悠哉的继续邱韫衍的投喂。
此情此景,冷友容无奈的摇摇头。
瞧瞧这美艳乖宝宝和玩世不恭少爷的搭配。
在下……服了。
邱子墨的房内。
郁白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微泛起陈旧黄的棚顶壁。
一双眸子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她,怕极了。
害怕郁颜会像自己一样心怀歹毒的加害自己。
可平心而论,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在她眼中,郁颜本就该死。
比她好的,她都得毁掉。
唯一后悔的,是在蛇蝎扑击的那一瞬间,没能等毒液蔓延到心脏,再将单纯的小白兔一口咬到断气。
届时,邱子墨并不在房内,反而呆在满地碎纸的书房中撒气。
邱韫衍大难不死的消息传入耳中,他假借公事为由,慢慢淡出了邱父和徐氏的视野,暗自密谋着他不死心的计划。
自我平静的闲暇都没有,更别提和郁白薇瞎胡闹的功夫了。
估摸着饭局即将结束,邱子墨才招呼下人将他推进房内,语气平静得像个没事儿人,“三弟和弟妹回来了,不出去看看?”
郁白薇仿佛被施了蛊,口中不断重复着,“他们来了……”
“来杀我们了……”
“来杀我腹中的孩子了……”
锋利的眉头皱了皱,邱子墨朝着身后的下人,“你先下去吧。”
事情本就够糟心的了,若是这个时候又流出个“邱二夫人中蛊”的传言,见丞帝对他的信任恐怕是要彻底玩完。
男人横眉怒目,“你别和我耍花样。”
郁白薇有些哽咽,“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邱子墨心中冷笑,谁知道响尾蛇的舌头究竟要对谁下口。
郁白薇依旧痛心疾首,“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邱子墨是在意的,只是没表露出来罢了。
纷纷扰扰的集市上,他曾破天荒和母亲徐氏一同出门。
在那个贩卖婴儿服饰的小铺子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认真挑了双袖珍俏皮的绣花鞋,冷冽的眸底透过一丝柔情,于骨掌之间把玩良久。
直到徐氏从陈记回来的那一刻,才偷偷藏在了四轮车后。
如今,还在书房的角落中,待人发觉。
嘴巴动了动,他没搭腔,招呼了声下人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为了巩固地位,他自荐搬去皇宫中住几日,却压根儿没和郁白薇提及。
出门时,他隐隐听见身后的自言自语。
“郁颜想害我,呵,那我这一辈子……再不会踏出房门半步。”
没人有机会,伤害我和我的孩子。
可世事难料,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说得准呢?
说来也怪,郁颜一门心思想和邱子墨认亲,邱子墨却偏偏像是人间蒸发似的藏着掖着,见不着人儿。
兄妹相认一事一拖再拖,最终被复仇的脚步抢先一步追了上来。
初春,枝桠顶的几朵新芽悄悄然冒出了头,许是惊于新燕啾啾叫唤,正怯生生的望着石板凳上坐着的妇人们。
徐氏笑眯了眼,“听韫衍说,你在边塞诞下一个小公主……叫邱颜是吗?”
双手紧握着放在桌上,郁颜垂下头,微微娇羞的“嗯”了声。
摸了摸姑娘的手背,徐氏感同身受道,“辛苦你了。”
接着,惊喜又心急,“准备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二老看看啊?”
“你别看我那老头子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可是比谁都想抱孙子哩!”
指尖顿了顿,郁颜迟疑了两秒,温吞道,“若是爹娘急的话……可以亲自去边塞看她呀。”
“颜颜现在还小,我不太想让她坐那么长时间的马车。”
徐氏倒也不觉着这份母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口答应,“毕竟是你们小两口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老身倒也挺好奇的。”
一弹指的功夫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徐氏淡淡叹了口气,“只是这满府的下人都即将为郁白薇所奴役……也不知会被摧残成什么样儿。”
过去的短短一年,郁白薇似只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变得更加肆意蛮横起来,被鞭打的下人们不计其数。
仗着自己的夫君受皇帝的信任,便无理狠毒到连几架马车都拉不回来。
徐氏偷瞄了眼郁颜的反应。
姑娘只是眉目淡淡,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徐氏心里明白,二人的关系并不怎样,几个月前,随着冷友容的破口大骂,郁白薇陷害郁颜的真相闹得人尽皆知。
让郁白薇同去边塞看邱颜?……免了吧。
可少了二老的束缚,这府中的下人们都还要不要命了?
见徐氏有所顾虑,冒着鬼灵精光圈的眸子转了转,郁颜小声道,“既然我和夫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下人们也跟着操劳了一年多,不如……”
“顺道给他们也放个假吧。”
捋了捋被微风吹翻上来的裙摆,姑娘甜甜一笑,乖巧的不像话,“还能回去见见久别的父母妻儿什么的。”
徐氏欣慰的点了点头,“也好。”
虽说徐氏对郁白薇始终喜欢不起来,却对收养多年的邱子墨怀抱着旧情。
纵使这份旧情因郁白薇的缘故被磨损了不少,却还是留下了个贴身丫鬟在她身边照顾。
从不恪守信用的郁白薇破天荒的遵守了一回承诺,自打邱子墨离府搬去皇宫中的那一日起,就真的未曾离开过房间半步。
无所事事地在床榻上躺了一连数日,连二老离京的事情也闻所未闻。
许是躺了太久,她愈发觉得头昏脑胀。
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郁白薇闭着眸子,朝屋外大喊,“……水!”
可惜除了叽叽喳喳的喜鹊啼叫外,诺大的庭院内毫无回应。
别人都休息回家了,偏偏让她一个14、5岁的丫鬟留下照看。
正值叛逆时期,小姑娘自然眼红了得不行,见府中无人管制,她便没向主子汇报,连夜溜出了邱府府邸。
皱了皱眉,郁白薇没有起身的想法,依旧大声,“我说我要喝水!”
门外也照旧是一片寂静。
火爆脾气没过三秒便忍不住了,郁白薇坐起身,一边扶着孕肚一边穿鞋,嘴里还时不时小声低咒,“人都死了不成?”
推开紧掩的房门,入目四野清冷。
正对着房门的石凳上,唯独一个红衣女子,背影瞩目。
听见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郁颜回过头,淡淡勾唇,“姐姐,”
“您醒了?”
身边还站着个面掩青纱的婢女。
一双鹿眼,似曾相识,却叫人怎么也想不起来。
“妹妹已经恭候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