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的小跑进屋,轻掩住门,酥背靠在门框上,像个保卫房间的女战士,一步也不让别人进来。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走,僵直着的肩头才慢慢松弛。
郁颜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触了触依旧炽烈的额间。
她顿了顿。
接着,鬼迷心窍的移到了自己的唇部。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不安分的躁动。
平稳的节奏忽然被打散,心间奏起了一首激烈的清平乐。
怦怦着想要颠覆一贯轻缓的语调,冲出那道禁锢的牢笼。
时间已过午时,郁颜匆匆扫了几口桌上的饭菜便一头砸入了书房,准备用书本中无边无际的知识麻痹自己复杂的内心。
说到底,就是那个吻的疗效,还没有非常显著。
雏鸟般扑腾一下,郁颜坐上了拷花椅。
这才瞧见书桌上一大摞厚重的书籍,她不确定这是不是邱韫衍买来的,看这四下无人,便小贼女似的偷摸拿下最上面的那一本。
《神农本草经》
她顿了顿,继而拿下第二本。
《皇帝内经》
对人情世故并不怎么灵光的小书呆子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些摆放得与她头顶齐高的书籍,全是著名的医书。
她知道,邱韫衍虽然喜欢读书,却偏偏对医书没什么兴致。
心中的小人敲起了小鼓,震的她心慌。
桃李芬芳的幻想在姑娘心中浮现。
郁颜拿起一本抱在胸前,小脸不自觉红了两度。
……这是他买给我的吧?
唇边勾起一抹笑,姑娘的指尖轻轻翻开第一页。
“啪嗒”一声,薄如蝉翼的纸条从中掉了出来,纷纷扬扬在空气里。
白纸墨字,分外清晰。
“送给我最心爱的娘子。”
男人的字迹并不工整,却也不随意。
他行草书,便也难免有些骨气劲峭,入木三分。
郁颜脑中勾勒出自家夫君平日里清冷却略带痞气的模样。
还真是……字如其人。
食指捻去纸条上蒙着的那层浅浅灰尘,郁颜小心翼翼的将它保管在自己的口袋里。
或许就是这些细微的体贴……让邱韫衍将姑娘吃得死死的。
心中早已有了定夺,只是这榆木般的脑袋啊……就是没法确定。
那一日,邱韫衍久有存心的没同郁颜一起读书。
为的是让她陈静下来,自我沉淀。
顺便留给她一整间屋子,用来害羞。
郁颜读书的速度并不慢,而她每看一册书,就会收获一张来自邱韫衍笔下的草书。
如此这般,她下定决心的速度,又怎能不快呢?
那一夜,柔软的糯米团子睡得很熟,全然忘了自己以往是背对着夫君睡的。
或许是晚风微凉,又或许是心中微甜,郁颜破天荒如小鸟般依人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毛茸茸的小脑壳不忘蹭蹭男人的胸膛。
许是注意到了这一点,邱韫衍硬是整整乐了一夜未眠。
丽日倾城,枝头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啼叫,新燕时不时啄两下院子里的泥土。
啊,羡慕。
郁颜此刻正高举着自己的双手,站在树荫下。
远看就像是个被体罚的小丫头。
邱韫衍站在姑娘跟前的大树下乘凉,手中惬意的捧着本书。
关于朝堂的,她看不懂。
郁颜昨夜睡得香甜,却没料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邱韫衍从床上揪起来晨练。
惺忪的眸子半睁未睁,水盈盈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再次昏睡过去。
邱韫衍低嘶了一声。
郁颜这才把将要垂下的手臂高举回了远处。
偶有几个下人路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让她分外不悦。
“三爷对咱们可爱的三夫人也太严厉了吧?这是犯什么错了?”
应超装懂道,“你懂什么?那叫情趣!”
三姨白了他一眼,用看叫花子的眼神盯着他,“三爷是看夫人体质弱,才想着让她多锻炼锻炼。”
郁颜闻言心中略有不甘,什么嘛……我自己会好好锻炼的好吗!谁要这家伙自作多情了?
嘴巴不受控制的嘟起,郁颜的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
脑袋瞥向了一旁,不看男人了。
他熟悉自己的夫人又该闹小孩子脾气了。
合上半开的书籍,邱韫衍背着手移步半蹲在她眼前,语气有些缱绻霸道,“夫人若是再生气……我的秘药是不是又该派上用场了?”
郁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嫁入邱府的第一天起她便告诫过自己。
你只是个替代品罢了,没有资格行使小姐的权利,只能卑微度日。
可现在倒好,她居然在邱家三公子面前任性的耍起了小性子。
圆圆的瞳仁顷刻间放大了数倍。
她想到了放纵这个词。
他宠溺她,任由她宣泄自己的小情绪。
他爱护她,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
只是,她漏了最重要的一条。
他爱慕她,想将她揉进心窝的那般钟情。
思绪即将深入重点,郁颜的目光却被不远处的那一缕亮眼的火红打乱了。
邱韫衍见郁颜的视线透过自己的肩头,直直的望着门口,禁不住跟着她回过头。
接着,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
宁翠正着一身强烈吸睛的火红色留仙裙站在门口,通报的下人不忍打断小夫妻的新婚燕尔,站在五米开外等待邱韫衍的离去。
邱韫衍没见过宁翠的真容,只是从三姨那里听闻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
眼底闪过一丝冷冽,邱韫衍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友好。
“宁翠!”
只是身边的人儿雀跃着奔向她的模样,让他打消了这份疑虑。
是错觉吗?
第17章把柄
郁颜笑嘻嘻的抱住她,嗓音里是掩不住的喜悦,“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可宁翠的身子却是僵直着的,并未给出郁颜一点回应。
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丝生分,“因为夫君又去青楼花天酒地了……”
郁颜慢慢松开臂膀,这才瞧清了宁翠的双眼,已然哭得红肿。
心脏不由得跟着一紧,她二话不说便拉住红衣女子的手,往后院里领。
见二人坐在石凳上谈论着姑娘间的话题,邱韫衍也就没跟着掺合。
朝郁颜宠溺地笑了笑,邱韫衍伸出手指指了下书房,示意自己即将离开。
宁翠见旁人走了,着急忙慌的拉住郁颜抱怨,“郁枞那厮娶了我却不碰我,每日每日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顿了顿,宁翠继续抽抽噎噎道,“我的好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郁颜抽出一只手,从腰间拿出自己的蚕丝帕,轻柔地擦拭宁翠泪流不尽的眼眸,不知如何宽慰。
更不知前几日出现在脑海中的,那个荒唐至极的想法,孰真孰假。
见郁颜没搭腔,宁翠似乎想从郁颜身上找些安慰。
她红着眼睛,“邱三爷是不是也整日去酒楼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啊?”
郁颜顿了顿,显然没料到活泼开朗的宁翠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是……也不是。”
宁翠吸了吸鼻子,“什么叫是也不是啊?”
她细细推敲,始终坚信邱韫衍是个文韬武略却不愿崭露锋芒的人。
就在那句“不是”即将脱口而出时,宁翠适时的打断了她,语气有些不耐,“啧……那你刚才是被他罚了?”
见郁颜没说话,宁翠便默认了这个事实。
“呜呜我们俩好可怜啊!”
见宁翠作势又要落泪,郁颜忙不迭叠了下手中的帕子,“别哭了,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呢?”
只是话音刚落,宁翠空洞的眸子上疏忽蒙上一层生硬,“姐姐你说……他喜欢人的是谁啊?”
郁颜的手指顿了顿,“我……不知道。”
她凑近了些,手撑着下巴望她,“会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啊?”
不知怎的,郁颜从她那双咄咄逼人的眸子里看见了郁白薇的影子,“……”
只是一瞬,便被以往的活泼烂漫替代,她身子向后靠了靠,打趣道,“放轻松嘛姐姐……那人又不是你。”
接着元气满满,“我们……一起加油吧。”
“好。”
她以为宁翠是在为那段挫折的爱情打气。
却没意识到她那句加油的含义,是不同的。
目送宁翠离开后,郁颜边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后颈,边曳着软绵绵的步子回房,准备踏踏实实的睡个回笼觉。
哪知邱韫衍像个活神仙似的,早已坐在屋内等着她了。
“走了?”
声音一贯清冷中带着些痞气。
“嗯。”
许是沐浴日光太久,郁颜的身子有些乏力,便自顾自地迈向床榻。
邱韫衍轻咳了一声,不知如何开口,假装漫不经心道,“她人好吗?”
岂料短短的四个字,竟让蔫巴巴的郁颜起死回生。
她脚步顿了顿,呆站着迟疑了半晌,才转过身看他。
有些警惕,“你想干嘛……她喜欢的是郁二爷。”
怕男人没领会她的意思,她小声补充道,“你别想了,没机会的!”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错把醋坛子打翻的小仓鼠。
邱韫衍笑出了声,“当然,夫人把我想成何许人了?”
他的声线本就低沉,这么一笑起来更是迷人,而且这份迷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余音缭绕。
可能是受了宁翠的影响,郁颜觉得自己变得像个小怨妇,转回头不看他,闷声道,“夫君以前不是常去风花雪月的场所吗?”
她说得隐晦。
邱韫衍没搭腔,骨节分明的手指移动到在唇边,像是在忍笑。
可惜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你笑什么啊!”
她的头依旧不愿转过去看他。
醋坛子像是被打碎了,扶不起来的那种。
邱韫衍盯着姑娘略显倔强倨傲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能笑什么,当然是笑你吃醋时的俏皮模样啊。
邱韫衍收回自己大剌剌摆放的长腿,站直身子。
缓缓靠近气鼓鼓的姑娘,他走路像是没声,附身环抱她的时候,将她吓了一跳,“当然是因为爱慕娘子才笑的啊。”
郁颜若无其事的哼了声。
没被她的飞来横醋转移思绪,邱韫衍婉转道,“她有没有欺负过你?”
郁颜没反抗,乖乖禁锢在他怀里,“她怎么了吗?”
下巴蹭了蹭姑娘的发顶,邱韫衍道,“……没事。”
男人的直觉一向准得可怕,不放心地提醒道,“娘子可曾听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那我尽量好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郁颜顿了顿,“可她人真的很好的!”
她知道邱韫衍是担心自己被欺负才说出这番话的,却也忍不住为自己的好姐妹打抱不平。
“以前郁小姐欺负我的时候,她还帮我解过围……”
“她应该不会害我的……”
邱韫衍淡淡的笑了笑,“好。”
“怎么什么都没有?”
邱子墨的新房内,郁白薇正在偷偷捣鼓着什么。
她扫了眼抽屉柜,除了爹娘给她的嫁妆首饰便再无他物。
仿佛这间屋子是她的闺房,窥不见一丝男人的影子。
她手叉着腰,神色不悦地沉思着。
宅子大,能力强有什么用?一个残废罢了。
“啧,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
话音刚落,邱子墨遗留在床头的那把钥匙映入眼帘。
须臾,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缓缓的打开房门。
明媚的日光透过门缝散进来,与房内因窗门全掩的黑暗,是极与极的对照。
郁白薇透过那条细小的门缝,向往张望。
通往邱子墨书房的那条路,正巧无人。
她果断的迈出步子,很快便成功踏进了邱子墨的书房。
寄希望于找到邱子墨的把柄,好给他泼上一桶脏水,接着便能顺理成章地与他和离。
郁白薇翻得彻底。
只是翻来覆去,什么也没有。
除了朝堂上的奏折,就是朝堂上的奏折。
郁白薇心中冷笑,呵,一个残废,还真以为自己能成为皇帝老儿的左膀右臂不成?
指尖触到书柜角落里的一个紧锁的红木盒,郁白薇眼中的绿光闪了闪。
锁头上的很紧,邱子墨留在新房里的那串钥匙也没能打开它。
她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正当她准备砸开这个看似劣质廉价的红木盒时,邱子墨被下人推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语气冷淡阴戾。
不像夫君,倒像是仇家。
郁白薇怔了怔,背过手将盒子往衣袖里藏,“没什么。”
红木盒制得小巧精美,塞进宽大的襦裙袖口更是绰绰有余。
她的谎话张口就来,“妾身今日觉得贫乏无趣,便想着来夫君的书房里读读书。”
见男人阴沉的面容没有消失的趋势,郁白薇搬出让皇上心软的那套杀手锏,“白薇知错,还请夫君责罚。”
她不知道,心狠手辣的邱子墨或许真的会处罚她。
只是……新婚没几日,新娘子就离奇死亡的故事,他暂时还不太想听。
眉梢微挑,他示意下人将四轮车推近她,“没事不要乱翻我的东西,不然……”
邱子墨没再说下去,一双没有情感的眸子正死死盯着郁白薇的脖子。
接着,男人的嘴角浮起一抹弧度。
是个笑,略带轻蔑的笑。
若是在这平淡无奇的脖子上划上一个口子,鲜血喷迸淋漓在白雪皑皑的山脚下。
该有多美啊。
许是因为替嫁一事,郁白薇此时的形象,在邱子墨的眼中,仅仅是个愚蠢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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