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双文赶紧伸手拭去了面上的泪痕,轻轻地握了握祖父的手,再转身出门。她背后,老明公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枉杀了毛延寿呀
双文离开了黑暗的屋子,眼前顿觉太亮,少不得手搭凉棚,眯起眼望着来人。
她面前,站着一个长得再好看不过的年轻人,二十上下的年岁,与贾放年纪相仿,甚至眉眼也与贾放很像。若不是他一身布衣地站在双文面前,腰间不见那枚丑鱼玉佩和石头印章,双文可能会以为自己见到了贾放。
婢子见过这位公子,感恩公子对祖父的悉心照料。
双文心知日常遣人照顾祖父,又时常接她过来探视的,一定就是眼前这人。
不必客气。在下也是因巧合与老明公相识,前阵子听闻姑娘在收令祖与令尊的画,所以大着胆子试着请姑娘过来,梅姑娘勿怪。对方彬彬有礼地一揖揖下去。
双文也赶紧福还回去,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不知是因为眼前这人与贾放生得太像,还是因为这位对山子野太体贴太周到。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眼见着对方是好意,自己总不该怀疑。
这日见过,对方只留下了一个姓名,他姓杭,名叫杭德舟,留了名字之后就走了,什么也没多说。
双文还是一样,到时会有轿夫来接,将她送回打铜巷口牌坊下,这样一来一回总共需要耗上半天。双文下轿的时候瞅见了李青松像个傻子一样,缩在牌坊下等着。
双文没说什么,自从与祖父重会之后,她就自觉与李青松有些说不上话了。并不是嫌弃李青松是个再醮寡妇之子,也不是欺他是个奴仆,只是心里有事,面对李青松,往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后双文依旧每隔三日去见一次山子野,而那杭德舟偶尔也会出现一回。
双文却耐着性子,再也不提关于父亲获罪的往事,免得再刺激祖父。岂料这日杭德舟过来,守在山子野院中,见到双文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梅姑娘,我着实是佩服你的耐性。
你难道真不想知道,令祖如何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你又如何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双文低眉顺眼地道:公子若是愿意指点,自会让双文知道。
双文,双文,诚为薄命佳人,杭德舟念了两遍双文的名字,感叹道:但你绝非命该如此,而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你可知道?
双文将头垂得低低的,再次开腔,言语之间带了些鼻音:请公子指教。
这时,山子野竟扶着拐杖,从他那昏暗的小屋里走了出来。老人家大约是太久不曾外出了,陡然走出屋子,登时老眼昏花,咕咚一声,就从屋前阶上摔了下来。
双文与杭德舟赶紧抢上去扶住了,只见山子野丢开了拐杖,伸手捂着双眼,嘿嘿傻笑着。
双文心中哀伤,终于忍不住问:祖父,如何如何会如此?
杭德舟当即道:令祖就是因为令尊获罪,受了牵连,伤了眼神,神志有时也对了,令尊获罪之事你可还记得?
双文此刻明明一只脚踏在了她想要的真相跟前,却反而迟疑了,片刻后才答道:记得少许,那时年纪太小,只知道获罪抄家,家父问斩。
你可知令尊被问罪,其实是因为一笔不慎,错画了皇上的心爱之人?
皇上的心爱之人?双文茫然道。
杭德舟叹了一口气,叹息道:说来也确实可怜。
他当即将梅若鸿当年获罪之事讲了一遍:故事也很简单。梅若鸿身为宫廷画师,身负为皇室中人绘制画像的差事。偏偏那时,皇帝陛下喜欢上了一名宫外女子,便命梅若鸿去为她作画。
梅若鸿领命而去,请那女子坐了半日,画出了草图,精修完毕,先将样稿交与皇帝陛下过目。
谁知还没等他完稿,那女子便过世了。
梅若鸿手中这一幅画像,便成了皇帝心爱之人的遗像。皇帝陛下哀伤之余,便命梅若鸿,无论如何都要画出一幅完美的肖像,供皇帝陛下纪念爱人。
谁知这日梅若鸿正在最后完稿之时,忽然背后通传,说皇帝陛下驾到。梅若鸿被吓了一跳,他手中的笔一抖,便在画中人面孔上横着涂了一笔,顿时将画中人一幅娇颜涂花。
这幅画落在皇上眼中,便成了令尊大逆不道的罪证。他立即命人将令尊押下,三堂会审,令尊熬刑不过,招认了他认为这女子乃是与皇上无媒苟合,心怀不满,因此蓄意丑化。当即被判了斩立决,牵连父母妻儿。令祖的眼睛,就是那时坏掉的。
双文垂着头听了半晌,忽然抬头问:杭公子,观你与我年纪相仿。我家获罪之时,我年纪尚幼,公子想必也是如此。这些内情,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杭德舟一对俊雅的眉头此前一直皱着,听见双文如此反问,反而舒开了,老气横秋地道:是个聪明女孩儿!
双文立即又将头垂下,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对方的解释。
我不与你争论什么,也没有必要向你解释,杭德舟冷淡地道,你在大户人家当差多时,想必也自己有些人脉,能查到当年的旧事。
等你确证了旧事,解了心中的疑惑。我再来与你说其他。杭德舟似乎根本不想在双文身上多费辰光,一转身便走了。
双文沉默半晌,忽然听见山子野在身边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往事。她心中再次涌上一股子哀痛,渐渐地一股子愤懑积累在心头,却又无处宣泄,只得将祖父扶起来,送他回屋内安置。
杭德舟虽然甩袖而去,接双文的轿子依旧按时到来,将双文送回打铜巷口的牌楼下。
双文一下轿,就看见李青松带着任掌柜,满脸惶恐,正站在牌楼的另一侧等着自己。
第231章
将往事告知双文的时候,任掌柜面上一片歉然之色,显然也已经猜到了双文和她所打听的这位梅姓画工的关系。
待任掌柜说完,双文起身,郑重福了一礼,方才垂着头离开了打铜巷百工坊。临走时她神情有些恍惚,竟完全没顾上陪她同来百工坊的李青松。
唉!任掌柜望着双文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对李青松道:我看我还是给贾三爷去一封信,将双文姑娘的事好好说道说道。
李青松却摇头:这事儿是双文姐姐的私事,我看还是别告诉三爷了吧?
任掌柜与李青松已经相当熟悉,早已不把他当外人,这时便伸手就在李青松头上敲了一个爆栗,道:你这小子,别尽犯浑!你可知道,那意态由来画不成的美人,是贾三爷的什么人?
李青松登时傻了
双文回到大观园中,又是去了栊翠庵中坐了许久。在园内施工的工匠们纷纷玩笑,说双文姑娘别是真把这栊翠庵当成了禅定之所,眼看就要悟了。
她却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只默默地坐着,一坐便是两日两夜。除了吃喝和偶尔沾一沾枕头,双文几乎所有的时候都坐在栊翠庵空空荡荡的后院里,面对她早先用细沙碎石铺起的枯山水,似乎连她自己也行将枯萎,陷进通往寂灭的入定。
她始终没有想通:
如何竟有人有这样生杀予夺的大权,只一笔,只因一笔,就可以剥夺一个画工的性命,毁去一个寻常女孩一生的幸福?
若是旁人有这样的权力,那她是不是也一样有寻仇的权利,去向那人讨还回来那些无辜失去的性命,这么多年蘸着血泪的生涯,此间失去的公道,她是不是也有权利讨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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