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2)

整个过程就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梦。直到张友士迷迷瞪瞪地随贾放从另一头走出来了,回望身后那幅兀自涌动的水墨画卷,张友士如梦初醒他这真的是来了仙境吗?

来仙境里跟阎王爷抢人?

贾放已经站在院子门口,手持一柄灯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张友士连忙摒弃了脑海之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紧随在贾放身后,穿过晚间寂静优雅的园林,进入高门大户的长长巷道,穿过一扇小门,又穿过一扇垂花门,及至来到一座宏伟壮阔的屋宇跟前。

就是仙境!张友士果断得出结论。

但随即他发现,在这个仙境里的,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这座高大伟丽的屋宇跟前反复踱步,这时扭头见到了张友士跟着贾放过来,登时面露惊喜,快步跑来,望着贾放道:三弟,你总算来了。这位是?

贾放给他介绍:张友士张先生,学问渊博,医理极深,能断人生死。张先生,这位是我大哥。

贾赦向张友士郑重行了一礼,将他向贾代善卧室中迎,道:先生快请!

张友士拔脚要进屋的时候,无意中溜了一眼,发现这屋舍之外停着一溜烟的炉子,炉上都烧着热水。他顿时感到挺满意,可以少吩咐一件事。

这边贾代善的卧室里,在屋子正中横放了一张卧榻,卧榻抬得较高,就像是书桌案几的高度,张友士站在那跟前不必弯腰就可以查看病人的情形。更兼卧榻四周都放着枝形的烛台,将屋内照得雪亮。还有一名仆从手中捧着烛台在一旁侍立,想必张友士若是觉得哪里亮度不够,可以随时调度这名仆从。

这座卧榻四周雪白的墙壁上,甚至还都铺上了浅绿色的布匹,连地上都铺了好些。

张友士点了点头。贾赦与贾放兄弟二人同时向张友士行礼,随后退在一旁,眼看着张友士慢条斯理地开始洗手,吩咐仆下将他所有的工具都拿去在滚水里烫过再送来。

贾代善躺倒在卧榻之上,依旧有意识,这时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有劳先生了。

他说话时有呼哧呼哧的杂音,显然是伤到了肺叶。张友士微微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道:待学生先为您检查一番。

张友士手持剪刀,小心翼翼地把贾代善身上缚着的棉纱剪下来。贾放这时也已经濯净了手,亲自来给张友士当护工,手中的铜盆里登时多出了一大堆带血的棉纱。

张友士将所有的棉纱全剪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道:所有铁砂,都必须取出来。

贾赦立在门边,听见张友士说得比谁说的都有把握,心下登时大慰,双手合什,暗暗感谢上苍。

贾代善卧着榻上,听见张友士这么说,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有劳先生!他说着抬眼望着自家的天花,面色平静,仿佛自身已任由张友士处置。只是他面上的肌肉偶尔还会一跳一跳,应当是对即将到来的痛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贾赦却那个了一声,拼命向贾放使眼色。他这个做儿子知道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好些太医都来看过,提起那些铁砂不止深入肺腑脏器,还有好些深深嵌入骨骼。张友士要将所有铁砂都取出,岂不是要刮骨疗毒?

这种痛苦常人难以忍耐,更何况贾代善已经有了些年纪,大量失血之后又熬了好几天贾赦做儿子的十分担心:老爹能挺过去吗?

张友士却偏头对贾放说:用哥罗芳。

贾放此刻完全是张友士最忠实的助手,当下应了一声:是!便去取了一只瓷瓶和厚厚一叠棉布,递给张友士。张友士估算一下用量,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在棉布上,递还给贾放。

贾放便去将这叠棉布轻轻捂在贾代善的口鼻之上。

贾赦惊讶无比,伸长脖子看贾代善的情形,只见贾代善神情宁静,双目微阖,呼吸匀净,似乎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哥罗芳其实是一种麻醉剂的名字,是桂遐学在做实验的时候发明的一种化学品。当初桂遐学发明这件东西之后,不慎吸入了一部分,先把自己给整晕了,这件事在桃源寨一时被传为笑谈。

贾放听说了桂遐学的发明之后,将这消息告诉了张友士。张友士的团队很快便将哥罗芳投入使用,用于手术麻醉,效果颇为不错,安全性也高。

只是从此哥罗芳这种药物便成了桃源寨的管制药品,绝对禁止外传。按照贾放的说法,这种药品虽然在手术之中有奇效,但也能轻易用于不法的用途上,如果让拍花子得去便不得了。这样一说,桃源寨登时有乡民被吓到,甚至还有暗搓搓责备桂遐学,不该胡乱发明,捣鼓出这些危险东西的。

贾放却说药品只是药品,无分善恶,关键在于用药之人。善者能用此行善,恶人却以此作恶,因此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视为禁忌,但必须妥善管理。

终于这一日哥罗芳便在荣国府大显身手,在长达一夜的手术之中,贾代善基本都无知无觉,宛若置身于好梦之中。

第184章

经历了整整一夜的手术,全程围观的贾赦几乎完全脚软。

这是怎样一场手术啊事后回想贾赦最深的印象便是那些明晃晃的灯烛,和满眼的血色。除此之外,就都是贾赦不愿也不敢回想的。

盯着创口的时间长了,贾赦一旦将视挪开,眼前便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光斑,他的脑袋便晕乎乎的,直到将视线落在墙壁上铺着的浅绿色帐幔上,贾赦才觉得自己的眼睛终于正常了。

他再看向弟弟贾放的眼神,便又不一般:贾放显然是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形,才特地吩咐了准备绿色布匹的。

手术进行到半夜,张友士和贾放依旧站在贾代善榻前,那名持着灯烛的仆人却撑不住了,手中的烛台直晃。于是贾赦冲了上去,将那烛台接住稳稳地托着,又命那名仆人赶紧离开。仆从踉踉跄跄地离开,仿佛见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

轮到贾赦自己,也觉得眼前的景象恐怖至极,他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人体内的构造最可怖的是,这具身体属于他的血脉至亲。

贾赦自以为不怕血,才留在这屋子里,但此刻他还是难受至极,胸腔里如排山倒海。

张友士却吩咐贾赦:把烛台持稳一点,不要晃动。往这边再来一点,如果灯下有影我会很容易操作失误的。

贾赦:我明白为啥贾放吩咐要了这么多的灯了。

灯下无影,只能依靠很多很多不同方向的灯烛来实现。

贾赦登时咬紧了牙,稳稳地抱住了烛台。

贾放抽空关切地看了一眼兄长,那眼神似乎在问:大哥可还坚持得住?

贾赦微微点点头:早先他听到过这间卧室之外焦虑的脚步声与呼吸声,知道史夫人此刻也守在父亲的卧房外面。他对自己的情况并不担心,深知哪怕到了自己也坚持不住的时候,房门外也会有人走进来,接过他手中的灯烛,继续将眼前这位神仙一般的大夫手下照得透亮。

他们是一家子,这性命攸关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一起的。

贾赦就这样抱着烛台,熬过了后半夜。待到窗户纸渐渐发白,张友士终于往铁盘里丢出最后一枚小铁珠,然后说了一声:好了!

贾代善体内所有铁砂都已经被取了出来,包括那些深深嵌在骨头里的。随即他身体上的大型创口也经过缝合,被重新用洁净的棉布裹好。

一旁守候着的贾赦松了一口气,刚刚想活动活动双脚,却直接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烛台摔出去。

贾放赶紧将贾赦一把拉住。兄弟两个对望一眼,两人都是脸色苍白,可见刚刚过去的那一夜是如何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