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真的嫁过来,那第一胎已经快生了,若生了嫡长男声势便太大了,不好收拾,便说生了个姑娘,我日日假装坐月子,借了个农家的孩子在院里哭了几天,很快说青州家里祖母日夜思念孙女,几乎哭瞎了眼睛,我为尽孝道,便将初生的长女送回青州去陪伴,那时孟枝已经四岁了,这个便行二,叫做孟栮”。
“如今,便借她的身份给你了”
孟柿听了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随后也涌上一层不清不楚的落寞,只有她本人能体会的滋味,身份还是孟家女儿,但脸孔身体却来自另外一个人,将来即便堂皇从家里走出去,还是有很多人看着她会叫桂小伴……即便换了孟栮这个名字。
她并不是不感恩,能重活一遍已是无上的福泽,只是单纯有点黯然落寞,留恋孟柿那个名字,那个无忧无虑聪慧活泼的少女近十五年的人生。
但眼前重得了母亲的疼爱,还是很幸福的事,她翻个身,贴着母亲下巴问:“这么多年没人见过二小姐?大家不疑心吗?”
郗氏道:“自然是疑心的,也有亲戚问起,不过,只要家里人众口一词,大家再做做戏,青州你大舅那里也配合一下,大约就无事了”
“可是,大姑姑那里,祖母那里可不好通融,大姑姑是不会肯让桂小伴成为孟栮的,还有……爹爹”她苦恼的抱住郗氏的胳膊。
以后她换了身份住在家里,顶着桂小伴的脸孔管孟燕集叫爹爹,他不得羞愤而亡?
这时候孟续成插嘴了,“四儿何必想那么多,比起你能回来,那些麻烦又算的了什么?祖母大姑姑那里我去磨,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三次,我肯定能办成,至于爹爹,一开始就别见面,等娘亲慢慢的跟他说通了,他也只得接受,反正按孟栮的年纪也可以出嫁了,尽快给你定门亲事!”
郗氏一想到爱女刚活回来又要嫁人,舍不得,“亲事不急,在家养个两年好好找一个再说”
也不怕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
……
郗氏一秒也不想离开女儿,说的累了哭的虚脱,便拥了宝贝儿歪在儿子床上睡了,孟续成给两人盖上被子,放了帐子,带着满心的感慨嘘唏自己去了书房。
迷迷糊糊睡到近凌晨,孟柿梦中觉得被一样东西在头顶狠扎了一下,挺疼的,伸手一摸湿而黏,竟然出血了,意识到应当是郗氏常戴的虾须簪扎的……
她想睁眼,却觉得脑袋异常沉重,眼皮像被粘住了一般,用尽力气手脚都动弹不得,而脑海里却传来一个仿佛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清寥之声,似女又似男,似凉又有些暖,那人在说: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好自珍重……
那声音由轻而重,最后如洪钟铙钹在耳边回旋,孟柿大汗淋漓叫了一声踢了一脚,才挣脱,终于睁开了眼,刚要动,身边有人先动了一下,一个带着迷糊的声音问:“嗯?四儿醒了?”
孟柿一睁眼便看见郗氏关切的脸,太好了,不是梦,她看着母亲软软的叫了声,伸出手臂搂她的脖子,郗氏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擦她额头的汗,又摸摸她的额头,惊喜道:“不烧了!真的不烧了?芦花婆你来摸摸看,四儿是不是退热了?”
芦花婆跑过来反复的摸,“真的不烧了!太太!”
声音里也满是狂喜,随后对着床边的人道:“快去,小姐退烧了,瑞雪去绞热热的巾子来给她擦汗,香草去炖她最爱汤面,煮烂烂的不要放油,她肠胃弱”
“千春!你去拿替换的干净衣裳来!”
什么千春?
孟柿一愣,千春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是嫁人走了吗?还有,她没发烧啊?……这里,哎?不是孟续成的屋子!
她睡的是自己的床!她最喜欢的鹅黄色米字纹纱帐,嫩得像刚开的月季!
再看郗氏,她样子更年轻一些,穿着枣红色寝衣,一脸疲乏,嘴皮都有些起翘,屋子里一股药味,窗帘拉的密不透风……
最后看自己,手臂细瘦可怜,穿着孟续成从祥福绸庄买的粉橙色料子做的衣裳,后来她越来越瘦穿了晃荡,还吐了血在上面,千春就悄悄把它烧了。
所以……
“娘,给我镜子”
郗氏听了一怔,“要镜子做什么?你如今脸色不好,等病好了再照吧”
“要镜子,给我镜子”
她两手撑着床自己坐了起来,头确实有点晕也没什么力气,但身体并不像之前那样沉重。
郗氏看着她自己坐起来,有点不敢相信,看一眼身边的婆子,她从妆台上找了个椭圆的靶镜给她,孟柿手儿颤抖心里狂跳嘴皮哆嗦,看了一眼,整个人就一震,再看,脸色刹那间一片白……
郗氏哄着,“好了好了,收了吧,很快会胖起来的”。
孟柿慢慢睁大眼,眼泪夺眶而出,苍天菩萨保佑,她孟柿,又回来了!
回到了十四岁半的春天!
回到了转入病重前的那场寒热,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这场寒热持续了两个月才拖垮了身体,而今天,她退了烧,重新坐在床头,记起当时烧得最迷糊时,郗氏衣不解带亲自陪了她两天,给她喂药擦身抱着她哭,两天下来自己也累脱了像……
郗氏看她呆愣愣的,还在安慰她,“瘦了不要紧,等病好了就又白白胖胖的,我儿最好看啦!”
汤面和药同时端进来,香草问:“先吃汤面吧?”
郗氏接过来想亲自喂,孟柿摇头,“孩儿可以自己吃,娘亲,你快回房去歇息吧,吃完了我也好好睡一觉,孩儿,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是真的,她除了觉得还有些气短,浑身的骨头却不再疼痛,而且,整个人有从泥潭里爬出来去了重负的感觉,铮铮向上,她饿坏了,一碗汤面连水都喝掉,千春扶着她站了一会儿消食,窗外阳光灿烂,才看了一眼芦花婆就扶着她转身,“久病之人莫要一下子去看太阳,眼睛会疼……现在可以喝药了,不烫了。”
她接过来,那熟悉的令人反胃的气味先是刺激了她一下,这药,她少说喝了几百碗!一怔,眼泪掉了两颗在碗里,芦花婆道:“再去重新熬一碗”
孟柿摇头,捏住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好像也没那么恶心!身体的反应真的没那么糟糕了!不禁想起苏醒前梦里的声音,还一滴亲血,消一世业病!是真的吗?
这是老天恩赐了她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吗?一定是的!
所以她要快快好起来,孟续成为她买了个极品七宝如意簪,打算在及笄礼上插的,上一世她十五岁生日时都下不来床,自然也没有举办,辜负了大房祖母特地请了三王妃最好的闺友,正一品诰命的李夫人来为她做赞者。
现在,她不但可以有盛大的及笄礼,还来得及阻止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还有邓括!
一想到他,她的心脏砰砰跳,几乎要晕厥过去,脸上一阵异样的红晕,芦花婆吓得以为她又不好了,忙搀她回床上去。
她记得高烧时,邓括陪着孟续成来看过她一次,还带了许多小玩意逗她开心,后来大约有要紧事走了,直到她去世都没再看见他,等她变成桂小伴抬进来后,偶尔从下人嘴里听说,真是看不出来,七爷在四小姐的丧礼上居然红了眼睛!
上一次做孟柿,身体不好不敢期待未来,又畏惧两人辈分差异,但是经历了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换,她没什么怕的了,来日尚多,一定可以再得到他的爱!
躺着的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踌躇满志,要好好计划自己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泥萌有两个选择,一个古言【陪太子读书我成了太子妃】欢脱甜文。
还有个现言【一根叫秦斯芒的刺】深情恋,女主又渣又迷,又冷又飒。
请问宝贝要哪个?给个收呗,谢谢啦!
第60章心安
孟柿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好起来,饭量大增,郗氏更是变了法子的弄人参、乳鸽、虫草,燕窝,雪蛤给她吃,很快她瘪瘪的脸庞又长回了肉。
孟续成深知身体健康的重要,练剑的时候也拉了她去蹲马步练拳,她的小细胳膊也开始有了点肌肉。
孟燕集每隔两三日会来看望爱女,带吃的玩的,还塞银子。
有一日她在花园里散步,耳听到墙外路过的婆子说,大姑太太想把将她的外甥女给老爷做妾!
孟柿一愣,对啊,宋氏是差不多要开始张罗这事了,听到桂小伴这个名字,她心情复杂之极,同情怜悯或厌恶都有,实在抱歉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你进来,也不能让邓括看见你。
想到这她又有些不安,邓括大约还有半个月就会来孟家,她有没有特别丑啊?
撂下手里的野花,一阵风似的跑到镜子前照,铜镜里的少女还略微有点瘦,却有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桂小伴的眼睛也很漂亮,尾部微挑,有点媚,孟柿的娇似春风,更有几分纯洁聪慧,容颜也一样的可人,可与桂小伴是两种不同的味道,到底谁更好看呢?
她咬着下唇突然没了主意,心慌慌。
关键,邓括会喜欢哪一种?毕竟他曾经喜欢过顶着桂小伴脸孔的她!
想起那次在书房,他来说桂小雨的消息,看见她穿着浅蓝衣裙时他惊艳的表情,蓝色!他自己也甚爱天幕一般的灰蓝,库房里还有没有蓝色的料子?她扭头便往郗氏院里跑。
郗氏正在收拾屋子,就听得门外婆子在喊:“四小姐慢些,小心摔了”
这一回头便看见女儿活泼泼的跑了进来,“娘我要找匹料子!”她喘着气,脸蛋红红的。
心里一柔,问:“什么料子?至于跑这么急”
“浅蓝色的,那种很干净的蓝”她认真道。
郗氏知道她一向喜欢鹅黄浅橙橘红这类颜色,很少穿蓝的,便叫冬娘拿了钥匙,“你陪小姐去挑挑看,若是没有称心的,去绸庄买一匹来”
郗氏的衣料库大都是暖色深色,一进去黑压压的,像回到了冬天,她自己也不太会打扮,总喜欢用深色压着自己,所以孟燕集看着一点新鲜感都没有!孟柿撑着手坐在桌上看着下人们搬了十几匹出来,都不称心,从桌上跳下来,“去买!”
自她病好后,郗氏对她是无原则的宠,孟燕集也是,两人都给她钱,加上孟续成也给,她可谓内院第一小富婆!让孟榴很是羡慕。
车马以最快的速度备好,她带着两个丫头一个婆子两个小厮气派出街,直奔城中最好的祥福绸庄,进了门便直接上二楼,坐着慢条斯理的挑,将四季所需的面料买齐了,包括郗氏的。
然后去水粉胭脂店,首饰店,杂货铺,将荷包里的银子几乎花空,回来的路上买了孟燕集最爱的杏仁酥,买了一对儿当时邓括寄养在她那儿的紫色金鱼,孟续成喜欢的旧书,郗氏爱吃的卤牛肉和松子,下人们拎着一大堆东西回了府。
回来后正归置东西,风声已经传到宋氏院里,丹凤带着个兜不住的笑跑来说,“老太太担心四小姐身子尚未大安,就这么跑到街上去吹风,东西也不必一下子买太多,铺子又不会说关就关,还说若太太那里挑不中,可以去她屋里挑的,说来都是心疼小姐的缘故”
以前她觉不出丹凤的假,如今看一眼就掂量出来。
便拎了一盒糕团粽子糖给她,“带给祖母,跟她说孙女知道了”
她花的是爹娘的钱,用不着她心疼,孟燕集赚钱本事一流,对她又大方,郗氏当年是带了令人咋舌数目的陪嫁来的,四小姐我不缺钱,就缺任性!
桌上堆着小山似的料子,芦花婆和香草帮着理,孟柿将东西归成好几份,自己的,留下一匹她心心念念要的那种浅蓝,干净得仿佛天地初开,天池的雪莲,其余的暂时收起来。
郗氏的,选了适合她的冷色,七八种,厚薄都有,到时候她打算好好同她说,赶制一批新衣出来,旧的就别穿了。
孟燕集有过一件深藤黄色绣花的衣裳,本来还要一年多才做出来,不要紧,你姑娘提前给你做了,绣你喜欢的玉兰枝。
还有,孟续成的鞋是该添一双了,裁鞋面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晚在船上,邓括露出过羡慕孟续成脚上新鞋的表情,便顺手多剪了一副。
做完这些她忽然有一种宠着他们的感觉,这感觉太稀罕了!上一世她病重,拖累一家人,郗氏更是抑郁了大半年,如今她摆脱了噩运,要好好爱这些人。
……
邓括站在天平山脚下,看着花了十几个时辰才完整从土里连根刨出来的古树,七八个工人用软麻绳编袋把根系包起来,洒了水,树冠太大,不得不用锯子锯掉一些,邓括亲自看着,锯哪里留哪里,差不多了,便由几十人将树搬至缀连在一起的拉板车上,前面拖后面推,大树就这么慢慢的向前移动。
见山拍拍手上的泥,用袖管擦汗。
“国公爷送你那么多财宝,七爷你回人家一棵树,这也……太”抠门两字没出口,邓括自己脚上也有些泥,便猛跺两下。
“你懂什么,财宝哪里赚不到,这古树他觅了十几年都没有遇到称心的,我送他这棵树,不但能偿他心愿,还不会落个巴结权贵的俗名”
见山觉得巴结权贵也算不得不好的名声,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那送过去能活吗?”
邓括迈腿向前走,“国公爷家花匠养了好几个,就是人不活了,这树也不会不活”
只怕有些人活的还不如国公爷家的树。
见山嘿嘿笑,“七爷,咱们回松江还是去孟府?”
邓括走路的速度慢下来,看了天色,“去孟府吧,听二爷说他四妹妹病了许久,去看看”
见山也收了嬉笑神色,跟着一旁说:“是了,那四小姐可真可怜……”
“孟老爷和太太那么宠爱,长得也百里挑一,性子也特别好,可就是身子骨弱,我听他们说,这回病的不轻,连太太都自己去守着了”
回头看见邓括暗淡下来的面色,双唇紧抿,什么也不说。
“七爷,咱们回去经过皮市街给她买点好玩的东西,兴许她看了高兴一点”邓括点头,“她喜欢金鱼,买几对”
“七爷不是认得好几个名医,怎不请了去孟府给四小姐看病?”
邓括道:“请了”
“那名医怎么说?”
邓括看那他一眼内容空白,有撞墙之感,见山一顿没敢再说话。主仆二人雇了车往城西南去,到了客院,邓括洗了澡出来换衣裳,伸手拿了件黑色的,想一想又放回去,找了一件米黄色织锦的,见山看了道:“这件颜色穿的少,七爷不是最喜欢蓝色?”
邓括本来不想搭理他,系腰带时还是说了一句:“这颜色让人看了安宁”
到了青茂居,孟续成正练剑,大汗淋漓,见他来了很是意外,“七爷怎么这时候来了?”
邓括站在廊下看他擦汗收剑,“我这一阵都不在苏州,你妹妹可是又病了?”
孟续成走过来,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深沉焦虑,“哦是这样,本来昏昏沉沉烧了十几日,把母亲吓得睡不着觉了,怕她有不测陪了两日,谁知忽然烧就退了!之前许多症状也轻了,还有更奇怪的……”
“什么奇怪的”
两人一起走到孟续成屋里,他在屏风内穿衣裳,邓括在外坐着,“我二十天前遇到个化缘的老和尚,耳朵极长,耳垂有些透明似的,他主动拦住我,给我一卷手抄的地藏经,换我身上银子去塑一尊菩萨金身,我荷包里所有的银子一共只十五两,我说可是太少了些,他道不少不少正好,给了他后,便听他说家中小女业病可消……我当时不信,谁知竟成真了!”
他穿好衣裳出来。
“我带七爷去过去,她前日还问七爷多久会来的”
邓括一直肃穆听着,直到这时才松下表情,“问我?”
gu903();“对!她对七爷很是关切,以前也常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