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上了大学,我惊讶地在同一个城市又看到了他。”
他在这个城市学表演,其实他小时候就很好看,去学表演我一点都不奇怪。他本身就适合这个,他天生就该站在舞台之上被所有人仰望崇拜。他是星辰,就应该在天上闪耀。
但我却以为这是命运的重逢,虽然当我们在校园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
“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想要和他一样优秀。我明明是个懒散的人,自我步调,学文学的却因为好玩非要去跨选数理逻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还是觉得好玩。但因为大一见到了他,我的大学生涯就全变了。”
他果然很快就红了,并且越来越红,最终成为了顶流。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哪怕我再熬夜、再努力,当深夜惊醒,我数着自己身上的标签的时候,都会一瞬间泄气,觉得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还是那个配不上他的女孩。
我甚至配不上回忆。
“我怎么做也做不到,大四的时候,明明我有那么多的实习经历,我得过这么多奖,可是他们工作室还是不要我,因为他们最小的助理都是有着好多年工作经验的人了,并且学历一点也不输我,他们不需要从零开始培养新人……我努力了四年,却连星星的尾巴都抓不到。”
“他还是不记得我。”
那次和樊殊一起去的生日会上,他给了我一个拥抱。那一瞬间,我难过的情绪居然超过了快乐的情绪。我知道,我被他拥抱了,以一个资深粉丝的名义。
可我明明就不该是一个粉丝。我不是粉丝啊,我是和他拥有这么多回忆的人啊,那些夏天,那些试卷,那些共同度过的青春,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
只有我还记得。连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都不会再调侃了,连我爸妈都忘了我曾经有个他们警惕过的“疑似早恋对象”了。
只有我还记得。
我被留在回忆里,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我想要改变现实,但现实无法改变;我想要删除回忆,可是我又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因为我总是会想,如果,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如果时间线按照正常的逻辑平稳地流动,那么一切会怎么样?
会不会我们早就在校园的香樟树下携手漫步,早就为了共同的未来并肩战斗?又或者,我们分分合合,最终不敌时光与距离?
但这也很好,不是吗?
悲剧结尾的故事毕竟也是个故事,但我没有故事。我的故事被删了。
“我之所以来学文艺学,”我低声道,“就是因为这里有这么多的理论,它可以把我的回忆数据化。理论告诉我,我的爱情是一种多巴胺的分泌,我的执念是一种前欲望无法满足之后的自我循环,我的追求是一种社会普遍性阶级固化焦虑的映射。理论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建构的,是一种被决定的结构性产物。多好,是建构的,是假的,那么失去也无所谓了。”
“……不行。还是不行。情感是不能理论化的,我真的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如果我可以再努力一点……”
我一定是哭了。
因为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放下筷子,抱着膝盖,将自己投身到掌心深处的淡淡温暖中。冰凉的水在布料上流淌,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冬天衣服的布料都经过了放水处理,不会下渗的。
有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就是你不开心的理由?”我听到樊殊轻轻地说。
我沙哑地说:“如果我足够优秀,他就可以看到我了。”
“但就算他看不到你,你也依然足够优秀。”
“林册,看着我。”
有人拉开我的手,温柔而坚定地,不让我再当鸵鸟:“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眼睛还布着一层水雾。朦胧中,他蹲在我面前,帮我擦去脸上的泪之后,凝视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非常优秀,在我的心中,没有人比你更优秀。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了吗?那是事件,是你我不能决定的。未来是一片漆黑,或许永远漆黑,但我们只能选择进入黑暗。当你决定这么做,而不是停在原地继续等待时,你就已经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作为一个学文艺学的人,你应该知道,说一个人是‘自己的主人’,这是世界所能够给予这个人的最高评价了。”他的声音很柔软,像是天鹅绒。
好委屈。
我之前还没觉得这么委屈,我其实从来没觉得自己委屈过。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在叙述中不可避免带出来的悔恨,那么现在,就是纯粹的委屈。
那是一种在走过了许多危险的地方之后,终于回到了家、看到迎接自己的最亲的人时的如释重负。
背水而战的人不会委屈,因为他知道委屈也没有人会理他。但现在,有人理我了。
他给我说,我是自己的主人。
“别再哭了,擦一擦。”樊殊递给我一张纸巾,轻柔地说。
我接过纸巾,一遍擦,一边一抽一抽地控诉:“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没脑子。”
“这两者不矛盾啊。”樊殊轻笑。
“切。”
我的心情变好了,像是雨后的彩虹,当光亮擦过的时候,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彻底的范式转化。
“其实……”我听到樊殊有点犹豫地说,“我认识你,远在你以为的之前。”
“咦?”
我有点吃惊地抬起头,樊殊却躲开了我的视线。他垂下眼眸:“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他飞快地说了一句俄语,我没听懂,“什么?”
“面试的时候,老师们问我为什么要回国,我说因为爱。其实,我说谎了。”
“也不能说是说谎吧,”樊殊看着地面,低低地说,“但…不全对。我确实喜欢古代文论,也确实考虑过回国学习。但促成我最终下定决心的决定性因素……”
“是你。”
“……”
我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巴,条件反射地说:“可是你回国不是为了鹤师兄吗?”
樊殊猛地抬起头,同样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你看到我和鹤师兄在一起就很生气,不是因为……”我吞了吞口水,“你喜欢鹤师兄吗?”
“你觉得我喜欢贺汝卿?!”
“我以为…”
“你居然会觉得我喜欢贺汝卿那种东西?我喜欢贺汝卿?”樊殊很生气地站起来,连声音都变了,“你的理解能力差到令人发指,这让我觉得我们不能够再说话了,因为我觉得再听你说哪怕一句话都会让我做出我自己都想不到的恐怖的事!老板!”樊殊大步走到前台,“结账!”
“等等,”我赶快冲过去,“今天说好了我请客的……”
樊殊直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不由分说地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我小跑着追上去:“樊殊!樊师兄!”
我一溜小跑,总算是在他出巷子口之前截住了他:“樊师兄!”
樊殊冷冷地看着我,让我所有想说的话都忘了:“你有什么事吗?”他明显是生气了。
不,不是生气,他盛怒了。
我原本是想拉住他好好解释一下,然后认真道歉,可是在他的情绪中,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我原本带着的任务,就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包摘下来,递给他:“我送你回去吧。”我讨好地说。
“不需要。”
“那师兄,你把这个带走,我怕我下次忘了。”我说话愈发语无伦次起来。
“这是什么?”
“你上次给我的相机,”我把相机包塞到他手里,“我都知道了,这是台新相机,不是修的,所以我不能要。”
“拿走。”
“我知道,我也用过一次,它没有那么新了,我本来想还你钱的,但是我实在凑不够,就想还不了钱就先还相机吧。另外这次你帮我修车……”
“你就一定要算得这么清楚吗!”樊殊忍无可忍地咆哮,“和我牵扯上关系,就这么让你难受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兄你听我说…”
樊殊忽然又笑了。
他神经质的样子让我有点惶恐:“师兄你,你没事吧…”
“你在想什么,林册?”他一步步地靠近我,逼得我不听后退,“你以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明明不会修相机还说自己会,然后买了个新的相机送给你。你是这样想的吧?你觉得我在讨好你?”
“不是…”
“那你想错了。我不是在讨好你,我从来就没有讨好过你。相机是我买的吗?或许是吧,或许不是,这不重要。你觉得困扰吗?是不是觉得看着这个相机就像是看着一个烦人的追求者,所以寝食难安地一定要处理掉?”
樊殊紧紧捏着我的肩膀,像是两把钳子:“回答我!”
“我没觉得你烦…”
在我能够说出完整的句子之后,樊殊大吼道:“那你自己拿去处理吧!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你可以放心的是,我永远不会再讨好你了!永远!”
“拿走你的相机!”
手上重重地往下一带,我一个趔趄。樊殊把相机往我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走入了黑暗。
涮锅店的老板娘从我身边一溜小跑过去,拉住了樊殊。
“你又有什么事啊小册!”我听到樊殊忍无可忍地大喊,“说了别跟着我!”
“不是小册,是我。”老板娘的声音陪着笑,“这是找您的零钱,您收好。”
“……”
樊殊脚步踉跄了一下:“给她!”
樊殊愤愤地走了。
老板娘把钱放我手里,拍拍我的肩膀:“别吵架了,人小伙子爱你呢。”
“……”
我呆呆地站在路口。
樊殊……喜欢……
我?
作者有话要说:如大家所见,这一章有点长,所以……==下一更大后天更。多缓一天。
这一章是从一开始就构思好的,所以男二终于登场了。
说个小彩蛋吧,本来是想番外的时候再写的——第一人称就这点不好,因为是林册视角,而林册不懂俄语,所以她不知道樊殊那句话嘟囔了什么,我也不能写出来。
樊殊说的是:Ялюблютебя.Ятебяоченьлюблю.(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
最后:我昨天充了点钱,想给老读者发小红包答谢。所以如果还有潜水的可以出来啦~发红包啦~
☆、忘不掉的过去
“你和樊老师怎么了?”三天后的上课路上,偶然遇到短暂同路的狗师兄问我。
我低着头,看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无精打采地说:“狗师兄,你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我不用看,凭感觉就知道你们吵架了。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跟吵架还不一样。要光是吵架也就好了,那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稍微缓一缓,等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像上次一样,问题就解决了。
但这次的事情,却是冷静下来之后会更严重的局面。
“你别问了,”我小声地说,“师兄我快迟到了,我先走了。”
“小册子。”
跑到一半的我停下脚步。
狗师兄走到我面前,笑笑说:“还是去和樊老师和好吧。”
“师兄……”
“我啊,是真的希望你们都能幸福。”狗师兄拍拍我的肩膀,“上课去吧,我走了。”
狗师兄怎么了?
我记忆中的狗师兄,只要是私底下的场合,就从来不会正经说话,要么就是抄着手像没骨头一样歪着,要么就是插科打诨惹是生非。像今天这样,用如此郑重地语气嘱托我,就我认识他的这几年,绝对是从来没有过的。
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可是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啊。
我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下,想不出名堂,只能无奈地先去上课。
还是老周的课,还是熟悉的教室。
樊殊坐在门边的第一排,桌子稍微靠前了点,有些挡住了门。
见我推门进来,樊殊把桌子往后拖了一半,然后继续看他的电脑,全程没有和我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谢谢。”我低声地说。
樊殊“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看,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局面了。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边听老周在讲台上挥斥方遒,从王夫之讲到王国维,一边偷偷地看着樊殊的背影。也只有现在,当他绝对不可能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才敢单方面观察一下他。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从来没有想过樊殊会喜欢我。
其实……如果说真的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显然是说谎。做文学的人本来就很敏感,樊殊对我这么好,特别是在我受伤那段时间,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我,我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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